“這件事幹系重大,”艾姨娘陪着笑臉道,“咱們……咱們還是問問老爺的看法罷。”
“問我什麽?”郦國譽恰巧在此時踏進廂房,皺眉問道。
隔壁周姨娘的叫聲令他心焦。蘇小小是他的畢生摯愛,周姨娘身上是蘇小小的魂魄,他自然不願看見周姨娘魂歸地府。想到周姨娘冬日在湖畔的舞蹈,他焦灼地歎了一口氣,低聲念道:“既來何苦不須臾,缥缈悠揚還滅去……”
這首詩是前朝詩人所作,寫的是李夫人死後,漢武帝輾轉反側的場景。郦書雁的嘴角忍不住往下一彎,郦國譽這句詩引得也太喪氣了。
艾姨娘也讀過幾本書。聽見郦國譽念出的詩,她雙目一亮,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老爺,這嬰兒莫不是個禍害?”
郦書雁冰涼的眼神立刻投在艾姨娘身上。艾姨娘硬着頭皮又道:“老爺,妾身聽說,周姨娘這羊水竟是黃色的。”艾姨娘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這孩子一來,便對周姨娘如此不利……可不是天降的禍星?”
郦國譽本就方寸大亂,聽見艾姨娘的話,想也不想,一腳把她踢到在地:“賤婢,混說什麽!”他怒氣不止,“雙玉少了一根寒毛,仔細我拿你填命!”
這就是她仰賴的男人。艾姨娘被他一腳踹到了角落之中,心口痛得像幾把刀一起亂攪。疼到了這個地步,她卻不想哭,而是分外想笑。
她忍住疼痛,爬到郦國譽面前,抱住他的腿:“老爺,您明鑒啊!我并不是有意詛咒周妹妹……可這孩子還未出生,就讓她狀況如此不對,不是刑克親族,又是什麽?”
郦國譽陰沉的臉色又晦暗了不少。他在心裏苦苦掙紮了一番,終于痛下決心:“你說得對。”他想到裏面那個與他無緣的孩子,隻覺得心中一陣疼痛,仿佛說出每一個字,都要花上千鈞之力,“等……等周姨娘生産之後,就把這孩子……這孩子……”
這畢竟是他的親骨肉,郦國譽實在難以把絕情話說出口。郦書雁剛才一直未曾說話,便是在思考對策。
聽見郦國譽的話,她眼前一亮,道:“父親且慢!”
郦國譽與艾姨娘一齊回過頭,看着郦書雁。不同的是,郦國譽的眼神之中帶着渴望,顯然是希望她幾句話便把艾姨娘的孩子“刑克親族”的名頭脫去。而艾姨娘則是眼含恨意,看上去恨不得殺了她。
郦書雁娓娓說道:“父親,你不妨想想。咱們府裏,最近去世的人,也隻有祖母了。”她哀傷地歎了一口氣,“祖母臨走前,還對家裏的狀況不放心……”
郦國譽想到自己無法給母親守孝,低聲說道:“我是不孝子。”懊喪溢于言表。
郦書雁心中冷笑,又說道:“這孩子未必是不好的。祖母既然對郦家不放心,一定是會想個法子回郦家看看的。”她故意停了停,想引得郦書雁往其他地方想。隔了一會,她又說道,“如果是我對什麽東西放心不下,那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不知父親以爲如何?”
郦國譽眼中燃起了如火的渴望,一把抓住了郦書雁的手腕。他用力很大,抓得郦書雁生疼:“這孩子……這孩子,竟然是你祖母的投胎轉世嗎?”
郦書雁低下頭,眼神之中劃過一抹哀愁。她本來是信佛的,隻信六道輪回,不信借屍還魂這種怪力亂神之事。但是,當借屍還魂發生在她身上,她又開始相信借屍還魂,轉而不再信佛。
“是。”郦書雁擡起頭,目光分外堅定,“女兒以爲,這就是祖母的投胎轉世。”
“怎麽會?”艾姨娘氣急敗壞,口無遮攔道,“老夫人身份高貴至此,爲什麽會托生成一個庶子庶女?”
她這句話,就說得大錯特錯了。郦書雁冷笑着看向艾姨娘。
從保大不保小這件事上,足以看出周姨娘是郦國譽心中的至寶。艾姨娘敢這樣說,就要承受郦國譽的怒氣。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郦國譽隻是冷冷地看了艾姨娘一眼,聲音如同修羅惡鬼:“你覺得,庶子便是低三下四的?”
艾姨娘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她确實一直爲郦碧萱的庶女身份憂愁,可是,她卻一直仔細掩蓋着自己的這種想法,生怕在郦國譽面前露出端倪。
郦書雁不動聲色火上加油:“姨娘這就錯了。無論嫡庶,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她别有深意地看了艾姨娘一眼,又道,“隻是出生之後能做什麽,就是她自己能夠選擇的了。”
郦國譽擡起手,果斷道:“不必說了。雁兒,你和她沒什麽好說的。”他失望地看着艾姨娘,“綠雲,我本以爲你是個單純的女兒家……”
艾姨娘抱緊了郦國譽的腿,失聲喊道:“老爺,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郦國譽臉色平靜,“綠雲,不必說了。既然庶子、庶女這麽不好……”他吸了一口氣,“那麽,我就把雙玉扶正。”
把周雙玉扶正。
艾姨娘目瞪口呆地看着郦國譽,雙手也不自覺地松開了。郦國譽退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艾姨娘,聲音缥缈,仿佛從上界傳來:“這樣一來,雙玉的子女就不會有什麽了。”
“我……我……”艾姨娘張口結舌,無法回答。她又氣又急,一口血湧了上來,白眼一翻,真真正正地昏倒在地。
“把她擡下去。”郦國譽道。
郦書雁毫無憐憫,看着幾個仆婦從門外進來,把艾姨娘擡了下去,輕聲道:“父親,你要想好退路。”
郦國譽看着郦書雁,問道:“你也對你弟弟妹妹有什麽看法不成?”
“錯了。”郦書雁淡淡道,“父親,不要忘了,周姨娘曾經在家裏孤立無援。隻有我一個人對她好。”她本來不是喜歡提起舊恩的人,但是,她現在也不介意用舊恩讓郦國譽對她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