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轉了轉眼珠,從座位上袅袅娜娜地站了起來,走到皇帝的座位前,捧着酒杯嬌聲說道:“皇上,今年端午,您都沒有和臣妾一起踏青呢。”
皇帝看見心愛的妃子溫言軟語,面上冷硬的表情溫和了少許,從貴妃手裏接過酒杯:“朕答應你,明年帶着皇後和你去踏青。”
聽見皇後二字,貴妃的臉色暗淡了一瞬,又笑着說道:“皇上一言九鼎,可不許忘。”
“朕如果忘了,愛妃提醒着朕就是。”皇帝往皇後的方向看了一眼,“皇後,這些日子你多有勞累,平時不妨多出去走走。”
皇後受寵若驚,起身道:“多謝皇上。”她擡頭的時候,不經意間,看見趙瑾手持拂塵,站在皇帝身邊。皇後暗自冷笑,言笑晏晏道,“皇上,臣妾最近聽見了一件事,真真有趣得很。”
皇帝并不感興趣,但又不好拂了皇後的面子,說道:“是什麽事?”
“從古至今,後宮宦官沒有幾個不愛财的。”皇後笑意盎然,看見旁邊伺候的幾個小内監紛紛要跪,急忙擡起手道,“嗳,本宮沒說你們,不必跪。——何況愛财本來也不是什麽錯事,取之有道就是了。”她繼續說道,“不過,臣妾倒是聽說,皇上宮裏卻有一位高風亮節的人。”
“是誰?”皇帝順着皇後的話問道。
皇後笑道:“臣妾也是聽說。這件事是書雁那孩子給臣妾講的,咱們不妨叫她上來問問?”
皇帝對郦書雁這個未進門的孫媳還是喜歡的,當即點頭道:“那就讓她來說說看。”
貴妃見風頭都被皇後搶去,皇帝也無暇注意自己,隻好失落地回了座位。她背對着皇帝,狠狠瞪着被孟女官帶着、往皇帝面前走的郦書雁。
郦書雁感受到了貴妃的目光,卻隻作不知。她向皇帝、皇後行過了禮,皇帝命人給她賜了座,問道:“你說朕宮裏有個不愛财的黃門,那是什麽人?”
郦書雁面帶笑意,答道:“回陛下,那是坊間傳聞罷了。臣女也不知是真是假,不敢有辱陛下清聽。”
“赦你無罪。”皇帝對這類事情十分感興趣,心情好了不少,“太祖皇帝曾經說這些太監都信不得,還特意在宣政殿頒了鐵牌,上頭刻着‘内監不得幹政’。現在,這鐵牌就挂在那塊建極綏猷匾上——你聽過這個故事沒有?”
太祖皇帝是今上的父親。郦書雁點頭道:“臣女聽過。既然皇上赦了臣女的罪過,那臣女就鬥膽說了,”她微笑着擡起手,指着皇帝身後的趙瑾,“那位不愛财帛的清廉内監,正是這位趙公公。”
皇帝的虛榮心得到滿足,拍着大腿笑道:“趙瑾能在朕宮裏伺候,當然是好樣的。這傳言不冤枉!”
趙瑾連忙跪下謝恩。郦書雁笑着附和了皇帝幾句,看了皇後一眼。
皇後咳嗽一聲,說道:“這忠臣良将的故事,人人都愛聽。雁丫頭,這話其實不止你在宮外聽過,本宮在宮裏也聽過。”
皇帝笑了起來,笑意裏卻含着些不悅:“好啊,原來皇後也早就聽過。”
“臣妾隻是聽了一鱗半爪,剛剛聽了書雁解釋,這才明白。”皇後解釋道,“說的是有一位布衣公公擔心皇上的身體,悄悄求着大臣們,讓他們不要多去打擾皇上休息。如果臣妾一早就知道,怎麽敢瞞皇上?”
皇帝臉色一冷,壓低了嗓子,惡狠狠地看着趙瑾問:“真有此事?”
皇帝一向是唯我獨尊的性子,最看不得有人自作主張、瞞着他做事。趙瑾大驚失色,在皇帝身邊跪下,辯解道:“奴婢萬萬不敢這麽做,萬歲爺、皇後娘娘,您二位明鑒呐!”一旦被皇帝懷疑上,他哪裏還有好日子過?
皇後訝異道:“這明明是好話,難道也是有人構陷你的不成麽?哪有人會用這種話誣賴别人?”
趙瑾大急,臉頰邊流下了幾行汗水,支支吾吾地語不成句。
趙瑾伺候皇帝多年,皇帝對他也有幾分信任,冷哼一聲,瞟了趙瑾一眼:“狗奴才,起來吧。諒你也沒膽子。”
趙瑾如果躲過這次,往後必定更難對付。皇後暗急,在食案下對郦書雁打了個手勢。
郦書雁笑道:“皇上寬宏大量,這是天下蒼生的福分。臣女在金明池花會的時候,還聽豆盧小姐說了您的逸聞呢。”
“豆盧家的丫頭?她說了什麽?”皇帝皺眉。
“這也是一個不着邊際的故事,皇上請恕臣女冒犯。”郦書雁不動聲色道,“豆盧小姐說,有一回,您喝到沒熟的湯。趙公公本來要懲罰廚子,也被您饒過了。”
皇帝聽見這件事,驟然變色。這件事是真的,但他從來都未和别人說過。而且,當時他身邊隻有趙瑾一人。
皇帝眼中跳躍着幽暗的怒火,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趙瑾。看了一會,他咧開嘴笑了起來:“趙公公,你很喜歡說這些事,是不是?——來人,”皇帝高聲喝道,“把趙瑾帶出去,割了舌頭杖死!”
趙瑾抖如篩糠,癱坐在地。他顧不得臉面,也不敢爲自己辯解,嘶聲求饒:“皇上饒命!皇上……”
郦書雁神情驚慌,起身請罪。她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這件事是秦王即位之後才大加渲染的,用意是宣揚皇帝的美德。如今秦王沒有即位,這件事自然也不應該有人知道。
她能夠對這些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還要多謝徐繹之善于鑽營才是。
皇帝冷着臉對郦書雁說道:“不關你的事,你起來!”說罷,他又對邊上的宮人道,“把豆盧攸叫過來。”
皇後對郦書雁招了招手:“丫頭,快過來。”她知道皇帝的性子,怕郦書雁撞在他暴怒的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