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風平浪靜,郦書雁并未再遇到那個叫木合裏的古怪使者,隻是經常被皇後叫去,陪她說話。慕容清也連着幾天未曾出現,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雲雨之後,郦書雁見了他就有些尴尬。不見他時,反而自在了不少。她既不苦夏,也不爲什麽事而憂心,住進北阙樓之後,身量倒是豐腴了些許。
時間一晃,便到了端午節。這一日是個重要的節慶,皇後在早上叫了幾個親近的女眷一起去肅成殿說話,以示親近。郦書雁也在此列。
孟女官來請的時候,郦書雁剛換了一件玉渦色三鑲盤金的上襦,下配一條丁香底縷金芙蓉花襦裙。這是她衆多衣衫裏最華貴的一套,孟女官隻覺得眼前一亮,笑道:“小姐這樣當真好看。”
郦書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問道:“孟女史,會不會太過華麗了?畢竟是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的習俗左右不過是賽龍舟、包粽子之類,無論是深宮内廷,還是貧家****,概莫能外。郦書雁穿着這樣一套衣裳,正是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既不能懸挂艾葉,也不方便點雄黃酒。
孟女官笑道:“鄉君也太小心了。皇後娘娘今天心情好,慈祥得很。她平時就喜歡看女兒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日裏還和奴婢抱怨過,說您穿戴得太素淡了呢。”
既然孟女官這樣說,郦書雁換衣服的念頭也就消去了。她微笑道:“那就好。孟女史先請吧。”
孟女官含笑說了幾聲不敢當,便帶着郦書雁和幾個丫頭去了肅成殿。
郦書雁進去的時候,正撞見秦王妃跪在地上。秦王妃眼圈發紅,正用手絹拭着眼淚,委屈地說着什麽。她說了幾句,皇後更加生氣,一掌拍在茶幾上,發出好大的響動。
孟女官見勢不妙,伸手輕輕攔住了郦書雁,低聲道:“娘娘正在發脾氣,鄉君先别過去。”對于這個提議,郦書雁自然是願意的。
皇後的聲音之中滿是憤怒。她顯然氣得要命,聲音比平時大了不少,遠遠地傳到了郦書雁這邊:“本宮平時是怎麽教你的?你居然讓老五犯了這樣的差錯!”
秦王妃一邊哭,一邊磕了一個頭,又說了些什麽。
皇後站起身來,繞着秦王妃走了兩圈,冷笑道:“好啊,秋娘,你還會頂嘴了?——皇上做了什麽,也是你能置喙的嗎!别以爲自己姓獨孤,就有了什麽天大的特權!”
秦王妃膝行兩步,抱住皇後的腿,仰頭又說了什麽。
皇後似乎也是心痛秦王妃的。她抽出玉镯裏塞着的手帕,低頭給秦王妃擦了擦眼淚,語氣也軟和下來:“你當年辦了那件錯事,夢華和信郎當然會恨你。你孝敬你娘,他們難道不孝敬他們的娘親麽?”
郦書雁靈光一閃,猛地覺得自己捕捉到了什麽。她側耳細細聽着皇後那邊的響動,聽見皇後歎道:“本宮平生最後悔的事,正是爲你娘和你爹主婚。——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本宮自己便是糟糠之妻,卻親手把另一個糟糠之妻逼死了……這是本宮的罪業啊。”
“一切罪孽,都有兒臣一力承擔!”秦王妃也激動起來,聲音大了不少,“我娘活着,就不得爹爹愛重。她死了,兒臣把她與爹爹合葬,也是完成了她的遺願……”
皇後痛心疾首:“秋娘,秋娘,你還不知悔改,難道要讓他們對清兒也撒手不管嗎?”她停了停,聲音顫抖,“千不該、萬不該,你最不該做的,就是把你爹元配的墳墓砸開啊!”
聞言,秦王妃低下了頭,背脊顫抖。皇後又道:“他們能輔佐清兒,已經是對你格外眷顧了。秋娘,你總得知足才是。”
皇後一路說着,郦書雁眼前的線索也越發明晰。她神情沉靜地看着秦王妃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按皇後的描述,秦王妃的父親當年曾經被逼和原配和離,或是貶妻爲妾,再不然,就是被皇後逼着,娶了秦王妃的生母做平妻。那之後,秦王妃的父親駕鶴西去,和獨孤信的母親合葬。過後不久,秦王妃的生母也撒手人寰。
這時,秦王妃做了一件讓獨孤信、獨孤夫人二人記恨至今的事。——她砸了自己嫡母的墳墓,把生母的骨殖放了進去,讓她和親父合葬。
知道了這節,郦書雁又搖了搖頭。難怪獨孤信會當着衆人的面,說出自己是慕容清的幕僚,而非秦王的屬官那種話。——這樣的生死大仇,誰也不會輕易揭過的。
秦王妃又說了幾句,皇後倒退幾步,喃喃地說了些什麽。她聲音太輕,郦書雁聽不清楚。秦王妃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起身辭别皇後,從後門走了出去。
孟女官臉色尴尬,低聲道:“鄉君,咱們進去罷。”
郦書雁輕輕點頭,換上一副笑容走進肅成殿,在皇後面前行了禮:“皇後娘娘萬福。”
皇後看見郦書雁來,陰沉憂傷的神情緩緩轉晴了一點:“雁丫頭,你來了?來,坐罷。”她指了指邊上支着的小杌子。
郦書雁坐上去,感覺小杌子上還帶着人的體溫。她知道這十有八九是秦王妃先前坐的,不動聲色地微笑道:“今日是端午呢,娘娘怎麽這麽憂愁?”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皇後直接擺了擺手,說道:“雁丫頭,我愁得很。——貴妃竟然有了身孕,你說,我如何能不愁?”
郦書雁驚訝地看了皇後一眼。她是小輩,按理來說,不該參與這種事情。可皇後問起,她也就不得不說。郦書雁輕聲道:“娘娘何必憂慮,這孩子還未必是男是女。”
何況,就算生下來,也未必就養得大。天家最不缺的,就是夭折的孩子。郦書雁默不作聲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