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讓我看看怎麽樣了。”皇後從座位上起身,拉着郦書雁的手,上下打量了她幾遍。
郦書雁微笑道:“不敢讓娘娘挂心,臣女昨日有驚無險。”
皇後按着郦書雁在榻上坐下,斥責道:“你這孩子,出門也不帶個婢女,鬧出這種事來。要不是清兒路過,看你怎麽辦?”
郦書雁想起昨天的驚魂,也有些後怕:“好在遇見了世子。”
“是啊。”皇後歎息一聲,眼神随即冷冽起來,“居然敢在玉華宮裏鬧事,這些人的手伸得也真長!”
郦書雁不知道她指的是誰,默然不語。
皇後雙眼微眯,不知在想些什麽,眼角現出幾絲皺紋:“丫頭,你知道昨天綁了你的是什麽人麽?”
“臣女不知道,”郦書雁照實答道。
“說來也是稀奇……”皇後輕輕搖頭,“今天早晨,侍衛在那片樹林盡頭的枯井裏,找到了那賊子的屍體。他竟然是膳房的人,真真讓人意想不到。”
“膳房?”郦書雁微微驚訝。
那人聲音比尋常的男子要細,說話間也不自覺地拿腔捏調。郦書雁脫險之後稍加回憶,就知道了他内監的身份。她本來以爲這是趙瑾的手段,原來,這内監是膳房的人?
線索到了這裏,就又斷了。郦書雁想了想,說道:“娘娘,我确實不知道。”
皇後無奈道:“那也隻好算了。——書雁,你昨天可曾聽見什麽麽沒有?”
郦書雁聞言眼前一亮。她遲疑片刻才說道:“似乎是有的……”
“快說吧。”皇後溫聲道。
“那人說話有範陽腔調。”郦書雁輕輕說道。
範陽是豆盧氏的發源之地。不過,郦書雁的舉動并非是要一舉扳倒豆盧氏,隻是讓皇後對豆盧氏稍加懷疑罷了。
皇後沉吟道:“範陽口音,嗯。”她沉默半晌,對郦書雁笑了笑,“本宮知道了。”
郦書雁微笑不語,神情之中并沒有多少恐懼。皇後見她沉穩,對她又滿意了不少,拉着她說了許久的家常。
直到月落烏啼,皇後才肯放郦書雁走。臨走時,皇後又說道:“你昨天受了驚,往後,身邊還是帶一個侍女的好。”她想了想,又說道,“不過,一個沒有诰封的官員之女帶着侍女在宮裏走動,始終不像話。回去之後,本宮便封你一個荥陽鄉君罷。”
郦書雁一怔。孟女官在旁邊笑道:“郦小姐,還不多謝娘娘?”
“……臣女謝皇後娘娘恩典。”
郦書雁起身叩頭,眼神晦暗難明。鄉君這個封号在貴女之中地位很低,國公嫡女、藩王庶女都能受封。前朝的鄉君稱号,更是四品官員的母親就能擁有的。
平心而論,郦書雁對這個封号并不滿意。她辭别皇後,被孟女史和幾個小宮女簇擁着走出肅成殿,心中還在想着如何讓皇後收回成命。
貴族封号不像官銜,終其一生,也沒什麽上升的餘地。郦書雁一旦受封鄉君,就要終生被人稱作荥陽鄉君了。這并不是郦書雁想要看到的情況。
走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宮殿外,郦書雁忽然聽見有人叫道:“郦姑娘?”
她吃了一驚,回過神來,轉頭看着說話的木合裏。
木合裏黧黑的皮膚上泛起可疑的紅暈,大步走上前來:“郦姑娘,想不到又見到你了。”在他身後,跟着一個一直含胸縮背的随從。木合裏不算矮,但他的随從彎着背脊站着,竟然比他還要高。
孟女史對木合裏福身行禮,又低聲對郦書雁道:“鄉君,這位使臣是大越重要的客人。咱們人多,說些話是不妨事的。”
郦書雁會意,停下腳步,對木合裏輕輕颔首:“使君。”
“什麽使君不使君的,我也聽不懂,”木合裏右手拊膺,向郦書雁行禮。他今天結了滿頭的發辮,行禮之時,頭上的發辮也跟着一起晃動,看上去很有一番蠻荒的風情,“木合裏的意思是磨損快刀。姑娘如果有意,叫我木合裏就是。”
這是什麽意思?郦書雁臉上保持着禮節性的微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孟女官湊到郦書雁耳邊,低聲道:“番邦蠻子不懂禮節,鄉君随便應付了就是。”言語之間,頗見輕視。
郦書雁眨了眨眼,謝絕道:“我與使君不熟,怎好交淺言深。”
木合裏仿佛沒聽懂她的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笑問:“郦姑娘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郦字從麗,大概是秀美的意思。”郦書雁婉轉地答道。
木合裏卻像沒聽懂郦書雁的話一樣,說道:“這名字好得很,正适合姑娘你這樣的美人。”他眼神灼灼,直直地看着郦書雁,“姑娘的名字翻譯成我們的語言,就叫賽罕。”
木合裏的眼神太露骨,孟女官也不能再沉默下去。她不着痕迹地站到木合裏與郦書雁中間,笑道:“尊使有所不知,郦小姐昨天才遇了襲,現在正要回去歇息呢。”
“正是。”郦書雁微笑,“我還有事,要先走了。使君請自便。”說罷,她對木合裏輕輕點頭,便徑自往遠處走去。幾個婢女也連忙跟上了她的腳步。
“原來如此……”木合裏戀戀不舍地注視着郦書雁的背影,低聲說道。待他身邊的人走了個一幹二淨,他才回過頭,換了一副正經的神情,對身邊的随從低聲說道,“小主人,這樣還可以麽?”
那随從站直了身,擡起頭道:“那欽,你做得很不錯。”
那一直被當作正使的青年松了一口氣,恭維道:“這都是小主人的計策好。咱們交換身份,誰知道您才是木合裏,我隻是您身邊的随從呢?”
“中原人詭計多得很,不能掉以輕心。”真正的木合裏道。他想了想,又說,“在越國的時候,這種話也不要再提起了。你就是木合裏,我才是那欽。知道麽?”
那欽一凜,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