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到了城外,郦書雁有些困頓,靠在車壁上睡了過去,也沒看外頭的人。這次出行,他們要走上兩天,才能抵達玉華離宮。郦書雁索性就睡上一陣,也免去車馬勞頓之苦。
睡了一陣,郦書雁恍惚之間,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推了推。郦書雁隻覺得自己的眼睛酸澀得難以睜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問道:“紫藤,有什麽事?”
“你睡得太多,晚上小心走了困。”慕容清清朗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現在正是停下來歇息的時候,你不妨下來走走。”
郦書雁吃了一驚,立刻清醒了。她一下從引枕上坐了起來:“你怎麽來了?”
慕容清看見她激烈的反應,啞然失笑:“放心吧,我是正大光明地來的。這是皇上的賞賜,誰也說不出什麽。”他把一個白瓷小罐遞給郦書雁,“天氣熱得很了。一旦有中暑迹象,就吃一顆。”
皇帝事務繁忙,怎麽可能會想起她?郦書雁接過瓷罐,笑着問道:“怕不是皇上賞的,是别人求來的罷?”
慕容清也不否認,道:“我這裏有幾本書,旅途乏味,你大可拿去打發時間。”
“不必了,多謝世子。”郦書雁直接謝絕,解釋道,“我在車上看書的時候,總會犯頭暈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慕容清心下遺憾,又說了幾句話便匆匆走了。他走之後,郦書雁的雙目半睜半阖,似笑非笑道:“紫藤、春柔。”
兩個丫鬟看了郦書雁的神情,心中有些莫名的驚慌。她們對視一眼,紫藤怯怯地問道:“小姐,怎麽啦?”
“秦王世子對我而言,與大少爺沒什麽不同。”郦書雁的目光看着她們的面孔,“你們不要把他當成未來的姑爺看待。”
郦書雁停了停,換了更輕,也更可怕的語氣說道:“一旦出了錯,這個代價你們付不起,我也付不起。”
紫藤和春柔都被她的話吓住了,久久無言。
她們最近确實太自作主張了。郦書雁閉上眼睛,再次倚在了車壁上,與其讓她們自己體會,還不如她直接把話說出來。
郦書雁說了幾句重話之後,主仆三人一路上再沒說過什麽。到了巳時,郦國譽的馬車車輪壞了,不得已擠到郦書雁的車裏頭,更是一路無話。
晚間,車馬在一處宏大的園林前頭停了下來。郦國譽撫着胡須解釋道:“這是獲嘉縣首富的别院,皇家征用幾天。——書雁,你别看這首富隻是一縣魁首,他這别館修得倒是寬綽。”
聞言,郦書雁微笑道:“難不成,還能讓這些主仆一起住進去麽?”
郦國譽面上一僵,尴尬地咳嗽一聲:“那當然是不行的。不過,讓這些正經的主子一、兩人一間房,倒是綽綽有餘了。”
“倒也了不起。”郦書雁垂下眼簾道。
這些所謂的“正經主子”加起來,也總有二、三百人了。能有兩、三百間卧房,這别院倒也不簡單。
不過,郦書雁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她看着面前的竈房,蹙眉問道:“這位女官,難道眼下隻有這……竈房可分了麽?”
那女官生得一副标緻的面龐,穿着海棠紅的長裙,說起話來卻尖酸刻薄。她嬌聲道:“哎呀,郦大小姐是不滿意麽?——其他房子也有,隻是不知道,大小姐去不去溷廁之中呀?”
跟在她身後的幾個宮女紛紛捂住嘴,笑了起來。那女官哼了一聲,又道:“做什麽人,就要有什麽準備。自己也不是多麽尊貴的身份,難道還想要什麽高貴的特殊待遇麽?做夢!”
郦書雁淡淡地回過頭,冷清的目光罩在女官身上。女官的笑聲戛然而止,莫名向後縮了縮,心裏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郦書雁冷聲道:“我知道了,你去罷。”
女官回過神,怒道:“你是什麽東西,也配和我這樣說話?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人?”
“我知道。”郦書雁唇角微揚,“不消說,我也猜得出來。這位女官想必是在貴妃身邊伺候吧?”
聽見主人的名頭,那女官又得意起來,傲然道:“你既然知道,還敢這樣說?不怕我回了貴妃,處置了你麽?”
“物似主人型,果然不假。”郦書雁微笑,“這位女官事務繁忙,我就不留了。請吧。”
女官琢磨了好幾遍那句“物似主人型”,才明白郦書雁的意思。她的怒氣又添了不少,高聲問道:“郦大小姐,難道你是在罵我不成?”
“罵你又怎麽了?宮裏的奴才也是奴才,哪來的臉面爲難一個小姐?”
竈房旁邊的一扇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表情不善的臉。那人走出門來,冷聲說道,“在我這裏吵什麽,煩死人了。還不快滾!”
郦書雁回過頭,看見說話的人,目光一動,試探着問道:“雲珠姐姐?”
說話的人正是張雲珠,在四個月前和她有一面之緣。當時的張雲珠,也替她說了好話。當時的郦書雁對她心存感激,現在,郦書雁經曆的事情多了,卻不免懷疑張雲珠另有所圖。否則,她怎麽會連着幾次救了她?
幾個月不見,張雲珠的輪廓似乎鋒利了不少。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對郦書雁點了點頭,又對女官道:“你還不走!”
女官狠狠地瞪了張雲珠一眼。她早就知道張将軍家的女兒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渾人,更知道連她的主子——貴妃娘娘,也拿張家沒轍。她一跺腳,氣沖沖地從院子裏走了出去。
“多謝張姐姐解圍。”郦書雁斂衽爲禮,對張雲珠輕輕一笑。
張雲珠擺了擺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汗水滴落,在她蒙了一層灰塵的臉上劃下一道深溝:“我的房間雖然也不怎麽樣,好歹能住人。郦家妹子,不如你來我這裏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