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書雁定定地看着胡姨娘:“我聽說,在仆婢之間,許多養娘都把養女當作斂财的工具。——胡姨娘,你能這麽想着錢媽媽,想必她對你很好。”
她說的是事實。胡姨娘聽見她的話,目光有些慌亂,讷讷道:“是……确實是很好。”
“當真很好麽?那這是什麽?”郦書雁出其不意,捉住了胡姨娘的手臂,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拽。初夏炎熱,女眷的衣裳袖子都寬大,郦書雁一拽,胡姨娘的胳膊便暴露出來。
衆人的眼光聚集在胡姨娘的手臂上,郭姨娘發出一聲訝異的驚呼,顫聲道:“這……好多傷疤……這是怎麽?”
“這都是她那位‘好’養娘打的呀。”郦書雁低下頭,唇角揚起一抹微笑。
還好她行事缜密,讓手下人查出了胡姨娘的事情。否則,隻怕今天要化解這場事,還真沒有這麽容易。
郦國譽怒火沖天,沉聲道:“胡氏胡言亂語,賞她十個小闆,賜白绫讓她自己了斷吧!”
胡姨娘一下癱坐在地上。艾姨娘瞥了她一眼,心中暗罵她不争氣。
郦書雁卻笑道:“且慢,父親。也許這胡氏隻是神智不太清楚了呢?”
“什麽?”郦國譽濃眉微蹙,看着郦書雁。他看不慣郦書雁,并不代表他能容忍一個姨娘構陷她。她畢竟是他的女兒,他豈能容忍一個姨娘撼動他的權威?
郦書雁曼聲道:“如果她神志清楚,怎麽會說錢氏對她好?”她拉住胡姨娘雪白的臂膀,展示着她的傷疤,“父親,你看這傷口,下手的人何其惡毒!”
胡姨娘胳膊上新傷舊傷層層交疊,郦國譽看了也覺得心驚。他冷聲道:“錢媽媽真是這樣的人?胡氏,你不許說謊!”
這些傷口裏,舊的是錢媽媽的兒子鞭撻的,新的才是錢媽媽打的。錢媽媽的兒子****胡姨娘未遂,對她痛加撻伐。錢媽媽知道後,又覺得她勾引了自己的兒子,也對她動辄打罵。
胡姨娘知道,錢媽媽在郦國譽心裏一向是個忠仆。她哽咽一下,慢慢地回答:“……是。”
她想不出什麽更好的回答,隻能順着郦書雁說。郦書雁滿意地微笑起來,又對郦國譽道:“父親,她也是被吓着了呢。”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送回自己院子裏好好反省。”郦國譽不想在胡姨娘的問題上多加糾纏,揮手道。
幾個仆婦拖着胡姨娘,離開了庭院。郦書雁又道:“爹爹,剛才胡姨娘既然讓你看成色,那你就看吧。”
“好。你不要後悔!”郦國譽看了郦書雁一眼,意有所指。
這件事一旦坐實,就是郦書雁一生的把柄。他把這件事握在手裏,便能左右郦書雁一輩子。就算郦書雁後悔,他也不可能讓郦書雁後退一步。
郦書雁淡淡道:“絕不後悔。紫藤,把我的藏紅花拿來。”
紫藤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跑回郦書雁的卧房,在熟悉的格子裏,拿到了那包藏紅花。她轉身出門,雙手捧藥,對郦書雁道:“小姐,藥在這裏了。”
郦書雁一雙清淩淩的雙眼并不看她,隻看向郦國譽:“打開。”
紫藤不敢怠慢,連忙把藥包打開。她拆開藥材外頭包的黃紙,把藥材捧到郦國譽面前,壓抑着語氣之中的憤懑:“老爺請看。”
郦國譽看了看,臉色一黑。他的嘴唇動了動,狠狠瞪了郦書雁一眼,含着怒氣道:“你回去吧!”
郦書雁幾乎笑出聲來。她看着郦國譽的臉色,故意問道:“父親,你真的不再看一眼了麽?”
郦綽湊了過來,看了看錢媽媽的裙角,又看了看紫藤手上的藥,驚訝道:“妹妹用的紅花,成色當真算不上好。錢婆子居然敢克扣小姐房裏的份例,貪得也太過了!”
“她是死有餘辜。”郦國譽口風一轉,陰沉地環視四周,“這件事到此爲止,誰也不許再去追究,知道了沒有?”
在場的幾個姨娘渾身一冷,紛紛稱是。郦書雁蒼白的唇角無聲地翹起,柔聲道:“女兒有些累了……恭送父親。”
郦國譽氣急敗壞,也不答話,大步往外走去。姨娘們見勢不妙,也紛紛離去。郦綽卻随她一起進了正廳,問道:“這紅花是哪來的?”
“活血用的。不過不是我用,是郭姨娘用。”郦書雁含着笑意答道。
郭姨娘與周姨娘交好,周姨娘要拿到郭姨娘房裏的紅花,當然簡單。
郦綽在心裏計算了一下夜雪春雲到雲容苑之間的距離,拍案歎道:“虧你想得出來。——不過,也幸好她房裏有紅花。不然,洗脫你的罪名也沒那麽容易。”
“一力降十會,有什麽不容易的?大不了讓仵作再來一遍,”郦書雁冷笑,“父親是以爲我看不出他的念頭麽?哼,他這臨時起意,起得倒真好啊。”
郦綽華美的雙目中寶光流潋,目光幽深:“棋子比棋手還要強勢,這當然讓人害怕。你長得太快了,太讓人心驚。”
郦書雁神情淡漠,聲音不高不低:“他以爲我是棋子,他自己是棋手。祖母也以爲我是棋子,她是棋手。”她停一停,冷笑一聲,“殊不知在我眼裏,他們不過是棋子,我才是唯一的棋手!”
“正因如此……”郦綽颔首,“你的才能越外露,就會越艱難。”
郦書雁不語。
郦綽看着她沉默而漠然的側臉,一顆心微微一動。他的語氣嚴肅了不少:“妹子,你要知道,很少有男人會喜歡你這樣聰明的姑娘。他們要的是賢内助,不想回了家,還要勾心鬥角。”
郦書雁側過頭,問道:“大哥說的是秦王世子麽?”
“是他,也不是他。”郦綽道,“位高權重的人,也有喜歡聰明女人的先例。他們會覺得……你這樣的人,才配站在他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