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簡直邪門。郦書雁把冷淡的目光從艾姨娘臉上挪開,艾姨娘才稍稍喘過氣來,心裏暗暗想道。從她落水開始,一切就都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難道那次落水,對她的打擊真的那麽大?
艾姨娘枯坐了一會,正在心焦,郦綽不急不緩地到了夜雪春雲。他拿出一早準備好的賬簿,細細地核對起來。他的姿态擺得極高,艾姨娘看得咬牙切齒,恨不得郦綽跟費姨娘一起死了才好。
一時核對完畢,郦綽似笑非笑道:“艾姨娘果然是個信人。這些東西都在,一點也不差。”他說着,把銀票交到郦書雁手上。
郦書雁轉手交給紫藤,讓她把銀票收在匣子裏,笑道:“我就不留姨娘了。請吧。”作了送客的手勢。
艾姨娘一大早就跑到夜雪春雲,來了之後,連一杯茶也沒喝上。她氣得要命,又不敢開罪郦書雁,隻能賠着笑出了門。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氣得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郦碧萱昨夜又受了一回杖刑,這時候正躺在裏頭發着高燒。艾姨娘一邊哭,一邊想起郦碧萱,不由一陣絕望。
她早就知道郦國譽是個靠不住的。雖然如此,過去他也沒有這樣打過萱兒!這都要怪那個邪門的大小姐!艾姨娘的眼神冷了下來,如果不是郦書雁,如今要做世子妃的,隻會是她的萱兒。
想到那筆錢,艾姨娘割肉一般地疼了起來。她捂着胸口,低聲道:“萱兒,你放心,娘一定給你出了這口氣……”
爲着紀念春秋時的介之推,在寒食節這日,先皇規定家家戶戶都不得生火。這一日尋常人家隻吃冷食,隻有高門大戶偶爾會被皇帝格外開恩,賜下火種,恩準起火造飯。二品以上的官員,則年年都會得到這個恩典。
不過,宮中賜火大多是在傍晚。中午時分,郦書雁心裏記挂着蘇太君,特意選了些容易克化的食物,親自送去清輝苑。
進了清輝苑的花廳,郦書雁便皺起了眉頭。四下的窗戶都用簾子擋得嚴嚴實實,一絲光也透不進來。廳裏全部的光源,隻有茶幾上的幾盞燈燭。
屋外是暖融融的白晝,屋裏卻陰氣森森。春榮扶着蘇太君出來,郦書雁掩飾住臉上的不适,捧了一盞冷杏仁茶到蘇太君面前,笑道:“祖母萬福。這是昨天夜裏熬出來的,早晨的時候,炭火還有餘溫。”
蘇太君沙啞着嗓子,竟有些真情流露,感慨叢生:“我這清輝苑,是越來越少有人來了……難爲你還記挂着我。”
“祖母說哪兒的話。”郦書雁半蹲着身子,把白瓷小碗和勺子放到春榮手裏,仰起頭看着蘇太君,“咱們心裏都想着祖母呢,隻是怕一起來了,吵吵嚷嚷的招您煩。”
蘇太君不答,喝了兩口杏仁茶,用手絹擦了嘴,才慢慢說道:“大丫頭,你是個有良心的。我心裏,其實是知道你的好處的。”
蘇太君說話間,帶着些蒜臭的氣味。一段時間不見,她的面龐紅潤了不少,皺紋也少了些許,生命的氣息卻越來越衰朽了。郦書雁眉頭輕皺,不着痕迹地站起身,心下有些奇怪。
春榮伺候蘇太君喝完杏酪,把碗放在一邊。郦書雁找個借口,把她拽出了門,淡淡地問道:“最近,老夫人的飲食如何?你仔仔細細地說給我聽。”
春榮又憨又直,不肯說出來。郦書雁不耐煩了,把她拉到一邊,從頭上拔出一根尖利的發簪,頂着春榮的眼珠子。
“你說不說?”郦書雁擡高了一側的唇角,牽出一抹冷笑,“你如果不說,我現在就戳瞎了你這隻眼珠子。”
她語速緩慢,語氣和善,春榮卻覺得從心底往外發寒。她打了個哆嗦,差點讓簪尖戳進眼珠,垂頭喪氣道:“我……我說。”
春榮一五一十地說了蘇太君這些日子的飲食藥物,連作息也說了出來。郦書雁聽完,冷笑道:“嗯,原來你也知道怕。”說完,把那根發簪往春榮頭上一插,“這簪子賞你了。你把嘴閉好,别把這件事對任何人說。”
“連老夫人也不能說嗎?”春榮畏畏縮縮地看着郦書雁。她并不是真笨,隻是裝成木讷的模樣,讨蘇太君的歡心罷了。正因如此,她的氣勢一經打敗,便再難振作。
郦書雁淡淡道:“自然不能。”她說完,又從春榮耳垂上脫下一對銀丁香。
春榮捂着耳朵,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郦書雁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把耳朵上的一對樓閣耳墜摘下,抛給了春榮,冷聲呵斥:“哭哭啼啼的,别人不知道,還以爲有什麽天大的禍事。還不住嘴?”
春榮接了耳墜,不敢多說,也不敢哭。郦書雁讓她去伺候蘇太君,她便立刻去了,頭也不回,生怕郦書雁反悔。
郦書雁拿着銀丁香,悄悄走進清輝苑的小廚房。她見四下無人,便放下心,用丁香挨個往碗邊沾了沾。沾到一個青瓷茶盞的時候,那對雪白發亮的丁香耳墜竟漸漸變黑了。
“原來如此……”郦書雁臉色更加難看。她解開腰間的荷包,把丁香放進荷包裏。
回到夜雪春雲,郦書雁沉吟片刻,讓春柔把郦綽找來。郦綽昨天剛剛盤了上個月的賬目,今日便閑着無事,郦書雁一叫,他便過來了。
“什麽事?”郦綽坐下,笑着問道。
郦書雁開門見山道:“我在祖母的院子裏,發現她的食物飲水,似乎被人下了毒。”
“你怎麽看出來的?”郦綽眼神一動。
郦書雁也不隐瞞,直接說了自己用銀耳墜試毒的事。郦綽聽得啼笑皆非,正色道:“我想勸你不要沾手,别管這老太婆的死活。唉,不過你一定又不聽。”
“我确實不會聽。”郦書雁道,“她畢竟待我好過,那之後,也未曾真正算計過我。”
“難道,你要等她算計了你,你才還手?”郦綽似笑非笑,“到時候還來得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