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太君注意到艾姨娘的目光,不悅地咳嗽一聲,質問道:“艾氏,你那是什麽眼神?決定讓紫芝伺候國譽的人是我,你難不成連我也要恨上?”
“妾身怎麽敢?”艾姨娘慌忙笑道。她心裏恨極了蘇太君,卻拿她沒有辦法,隻能退而求其次。艾姨娘的餘光在郦碧萱身上打了個轉,道,“老夫人,妾身剛才是在爲萱兒着急。府裏進了新人,本來是喜慶的時候,萱兒卻鬧出了這樣的事……”
她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角,消瘦的身軀微微顫抖。
蘇太君一向喜歡粉飾太平,看在新人進府的份上,她應該也會對萱兒網開一面吧?艾姨娘暗暗想道。哪怕她要輸掉自己經營多年的局面,隻要能把郦碧萱救回來,還是值得的。
郦書雁眼神一動,微笑道:“是啊,艾姨娘說得對。祖母,”她向蘇太君道,“現在畢竟是個喜慶的時候,也不好處罰太狠。——父親罰她在佛堂抄一千遍《金剛經》,不然,祖母就讓她在自己院子裏抄吧。”
蘇太君想不到郦書雁會爲郦碧萱說話,昏花的老眼微眯,質疑道:“這樣的懲罰,會不會太輕了?”
“抄經這回事,心誠則靈。”郦書雁微微一笑,笑靥動人,“祖母何必拘泥于責罰形式呢?如果祖母不放心,不妨叫人看着妹妹抄經。”
真是好毒的居心!郦書雁這賤人,居然又來坑害她!
郦碧萱幾乎痛罵出聲,恨恨地看着郦書雁。抄寫一千遍《金剛經》這種事,她當然不會全部親自動手,而是會讓幾個識文斷字的下人代勞其中的絕大多數。過去她犯了錯,從來都是這樣處理的。要她親手抄寫一千遍長篇大論的佛經,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祖母……”郦碧萱病急亂投醫,眼含哀求地看着蘇太君。
蘇太君沉吟一下,道:“那也好。”
她對郦碧萱這種欺上瞞下的把戲并不知情。不過,看見郦碧萱的反應,她也大概猜到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蘇太君冷冷地看了郦碧萱一眼,又看向艾姨娘,罵道:“好好的小姐,全讓你們這些不三不四的奴才教壞了。好的不教,偏要教她去學那些狐媚子霸道的事……”
蘇太君積怨已久,當下滔滔不絕地罵了起來。艾姨娘抽出手帕,在眼圈上點了幾下,擠出幾滴淚水。她從手帕的縫隙之間看着蘇太君,目光含着仇恨。
——她倒要看看,這老婆子還能嚣張霸道多久?
另一邊,郦書雁冰涼的眼神落在紫芝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紫芝也是個美人,雖不如周姨娘出衆,但高鼻深目、發色微黃,倒也别有風情。瞧她的模樣,大概也隻有十五六歲而已。郦書雁想起近年來官場上的風俗,看着紫芝的眼神多了一分探究,淡淡開口:“紫芝,你是哪裏的人?”
“回大小姐的話。”紫芝轉過頭來,給郦書雁見了禮,低頭答道,“奴婢年少時住在盛樂,年歲大了一些,便被賣到了長安。”
盛樂的鮮卑人要比漢人多上不少。郦書雁笑道:“原來如此。”
近些年,漢人官員裏很流行納上一房鮮卑小妾。鮮卑男女裏,美貌的要比漢人多些,而且在床笫之間,也比漢人更加放得開。想到這裏,郦書雁微微一笑。
蘇太君終于罵完了艾姨娘,咳嗽兩聲,拿起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臉色稍霁:“我前幾天找出了紫芝的身契,身契上說,她過去姓纥骨氏。”
郦書雁微微一笑:“祖母,這纥骨氏畢竟不好聽,倘若和哪位貴人同一個姓氏,難辦的可是咱們家。前兩年吏部的纥骨尚書把全家的姓氏都改成了胡,不如咱們便叫她胡姨娘吧。”
把鮮卑小妾的姓氏改成漢姓,這也是漢人官員的常見手段。他們娶妾隻爲閨房之樂,閨房之樂又不足爲外人道,爲免麻煩,也就都把小妾的姓氏改成了漢姓。
蘇太君不知道這一條原因,但她本身就不願冒任何風險,聽見郦書雁的說法,卻覺得有理。她點頭道:“也好。紫芝,你可願意?”
紫芝低頭道:“奴婢願意。”
恐怕紫芝不是願意,而是沒有不願意的份!郦書雁看着紫芝柔美的容顔,心下冷笑。蘇太君說話的時候,紫芝眼裏那一抹不甘與怨恨,她可并沒有錯過。
蘇太君撫掌笑道:“好。事不宜遲,明天就把紫芝迎進來吧。艾氏,這件事交給你去辦。”她的眼光落在艾姨娘身上。
艾姨娘咬着牙關強笑道:“是,妾身一定辦好這件事。”她心裏清楚,蘇太君無非是想借此折磨她一番。
“我累得很了,你們都下去吧。”蘇太君微微一笑,狀若不經意地又抛出一句,“對了,府裏接着了信,雁兒,你後天準備準備,去金明池赴會。”
提起金明池這三個字,郦書雁便覺得麻煩。她蹙眉問道,“祖母,赴什麽會?”
“自然還是上一次的花會。”蘇太君從旁拿起一封信,遞給郦書雁,“你拿去罷。”
郦書雁低頭看了看,見火漆封口已經被蘇太君拆開,心中一陣說不出的反感。她掩飾住了眼裏的冷光,屈膝道:“是。”
出了清輝苑,郦綽從後頭趕上來,問道:“妹妹,你爲什麽要讓紫芝改姓胡?”
“因爲我喜歡。”郦書雁微微一笑,并不認真回答,“哥哥滿意麽?”
郦綽輪廓精細的雙目瞟了郦書雁一眼,笑道:“你說我滿意不滿意?”語氣裏頗有不滿。
郦書雁把鬓邊一縷松脫的發絲壓到耳後,輕笑道:“嗯,我猜也是。——此事說來話長,我也就不打算說了。總之,紫芝改姓這回事,與大哥沒什麽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