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來得及出門,春榮倒先來了。她瘦弱細長的身軀擋在門口,道:“大小姐,老夫人叫您去清輝苑。”
郦書雁道:“知道了。你先回去罷,我一會過去。”
春榮頗有些百折不撓的樣子,道:“大小姐,請您現在就去。”
“大膽!”紫藤忍不住了,一把把春榮推開,擋在郦書雁身前,對春榮怒目而視,“大小姐金尊玉貴,你是什麽身份,也配攔她的路!”
郦書雁輕輕搖頭,眼中風雲變幻:“紫藤,算了。”她刻意看着春榮的神情,又說道,“她是天生的蠢材,你何必和她一般見識呢?”
春榮神情如常,瞳孔卻微微縮小了些許。
八成是在裝傻。郦書雁繞過春榮,往清輝苑的方向走。春榮正大光明地跟在她身後。走到一半,她使了個心眼,在中途轉了個彎。
春榮立刻道:“大小姐,那不是往老夫人院子裏去的方向。”
“哦,是麽?”郦書雁深邃的杏眼看着春榮,“大概是我記錯了。”
這丫頭在她身邊,要做小動作實在不便。算了,要見慕容清,也不必急于一時。郦書雁叫紫藤給郦綽帶了一句隐晦的暗語作爲口信,逼着自己靜下心,一路走到了清輝苑。
郦書雁進來時,郦碧萱正站在一旁。她看見郦書雁,妩媚而精緻的鳳眼裏現出了一抹怨毒。郦書雁卻隻是淡淡地回看她,神情從容。
郦碧萱恨恨地看了郦書雁半天,問道:“我和秦王世子的親事,是你從中作梗的?”
“不是的,”郦書雁臉上一派溫和,說出的話卻字字誅心,“分明是你太沒本事了。你嫁過去,是做妾室;我嫁過去,卻是做堂堂正正的嫡妃。你怎能和我比呢?”
郦碧萱修剪精細的指甲嵌入掌心,掐出幾道月牙一般的血印。她的目光陰毒怨恨,直直地投在郦書雁身上:“這一切,都是你設計我的?”她想起艾姨娘的鋪面,搖頭道,“不,是你設計我們的?”
“這句話從何說起?”郦書雁溫柔地微笑着,靠近郦碧萱兩步,“碧萱,難道我曾經逼着你去推我落水嗎?還是我逼着艾姨娘,逼她去挪用我母親的嫁妝?”
郦碧萱被她逼得倒退了幾步,狼狽地撞在牆上。郦書雁又道:“其實,你不僅貪,還蠢。這才是你失敗的緣由啊,碧萱。”她嘴角一揚,勾起一抹微笑,“直到現在,你才猜出三個月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好笑極了。”
她一定會親手殺了郦書雁的。今生今世,她絕不放過她!郦碧萱冷冷地看着郦書雁,心中發誓。她發狠道:“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了。”
“我從來都不得意。”郦書雁安然答道。
郦碧萱陰沉地瞪了她一眼,往外走去。郦書雁在一把圈椅上坐下,想起郦碧萱的眼神,微微冷笑。
郦碧萱無緣無故地和她說這些話,必然是有什麽圖謀。她選在這裏說話,那圖謀八成是和蘇太君有關。
看來,有趣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卧房裏頭,蘇太君聽着外邊歸于寂靜,把茶杯從耳邊拿下,放在案上,臉色陰晴不定。
平心而論,郦書雁表現得很優秀。這種優秀,早就超出了她的把握。就連她對郦書雁的骨肉親情,也被郦書雁的種種聰明沖淡了。
“太聰明,也未必是好事。”蘇太君的眉心豎起了三道深深的皺紋,自言自語道。在春榮的攙扶下,她吃力地起身,扶着龍頭拐杖,慢慢走到正廳的主位邊上,又被春榮扶着坐下了。
蘇太君的動作老态龍鍾,沒有一點之前的矍铄。郦書雁皺眉,輕聲道:“祖母,您要多保重身子。”
倘若蘇太君能夠安然享受天倫之樂,對後宅的勾心鬥角撒手不管,又怎麽會被艾姨娘氣得不省人事?
“不要緊。雁兒,你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說給我聽聽。”蘇太君道。
郦書雁清麗的杏眼裏一派安然,遲疑片刻,道:“祖母,我出宮之前,皇後娘娘明令禁止過我們把這件事外洩。”她咬了咬嘴唇,誠摯地看着蘇太君,“所以,我還是不告訴您的好。”
蘇太君有些不耐,道:“雁兒,你和自己的親祖母,有什麽不能說的?”
她當然不想說。也不能說。她想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底牌,而不是郦家的。
郦書雁溫婉地微笑:“祖母,我今天見到皇上了。”她隻說自己見到皇帝,卻不說自己是爲什麽見到皇帝,正是要讓蘇太君誤會。
蘇太君訝異道:“今天是上巳節啊,皇上去女人家的宴會做什麽?”
“是。我坐得遠,皇上和娘娘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道。”郦書雁對細節避而不談,或是含糊其辭地一筆帶過,“後來,娘娘就叫我們回去之後不得外傳。祖母,您……可千萬不要告訴旁人。”
郦書雁适時擺出憂慮的神情,仿佛在爲皇後的恐吓而擔驚受怕。
蘇太君想來想去,也想不通帝後之間發生了什麽,隻能道:“這事語不傳六耳。你放心罷。”
郦書雁應聲稱是。蘇太君又道:“最近,我眼睛花得厲害。你幫我抄兩卷佛經吧。我在佛前好好供養,也算爲我祈福。”
她用孝道壓人,郦書雁推拖不得,隻能在清輝苑裏抄了一下午佛經。等她抄完蘇太君說的分量,已經是夕陽西下了。
蘇太君讓春榮把佛經放到佛龛當中,對郦書雁道:“你爹爹剛好也要散衙了。過上一會,他大概要來我這裏請安。雁兒,你說,”蘇太君的神情嚴肅起來,“今天的事,要不要告訴他?”
“不要。”郦書雁不假思索,脫口答道。
蘇太君雙眼微眯:“爲什麽?”
郦書雁道:“父親對這類事本來也不精通,萬一讓他誤會了什麽,豈不是罪莫大焉。祖母,萬一他又把上次的内應找回來,我們可怎麽辦?”
蘇太君細細一想,點頭道:“這倒是,也難爲你這麽替他考慮。——國譽,你回來了?”最後一句,卻是對着疾走而來的郦國譽說的。
郦國譽沉浸在憤怒之中,全沒聽見蘇太君的話。他喘着粗氣,雙眼睜得銅鈴一般,一記耳光打在郦書雁臉上:“逆女!你真是要把我郦家的臉丢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