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書雁緩緩起身,低眉說道:“謝皇後娘娘誇獎。”
“什麽周全不周全的,聽着讓人笑話。”
貴妃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着幾分刻薄的怒氣,“這妮子如果真周全,聽了皇後姐姐的誇,哪還能這麽心安理得?”
又是貴妃?郦書雁詫異地轉過身,福身說道:“臣女郦氏問貴妃娘娘金安,貴妃娘娘萬福。”
貴妃理也不理郦書雁,沖到皇後面前,語氣不善:“皇後姐姐,平白無故的,妹妹宮裏怎麽少了幾十号人?這幾十号人,難道全都犯了國法麽?”
皇後看着怒發沖冠的貴妃,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孟女官攔在皇後身前,不卑不亢道:“貴妃娘娘,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身份尊貴無比。您應當先與她見禮才是。”
“本宮要做什麽,還不用你這個奴才教!”貴妃正在氣頭上,一伸手便扇了孟女官一記耳光。
孟女官被她打得偏過了頭,捂住發紅的面頰,儀态依然從容,又道:“貴妃娘娘是主子,奴婢隻是奴婢罷了。然而道理在這,娘娘終究該給皇後娘娘請安。”
郦書雁往孟女官那裏看了一眼,看見她衣袖之間露出了一道傷痕。她隻瞟了一眼,卻清楚地看到那傷痕猙獰無比,翻着鮮紅的皮肉,有些地方還結了黑色的血痂。
“貴妃!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皇後!”眼看着貴妃餘怒不止,又要打孟女官,皇後再也忍不住怒氣,厲聲喝道。
貴妃根基淺薄,底氣也不夠。皇後一硬氣起來,她就先服軟了。她收回手,眼睛左右看了看,見郦書雁站在一邊,頓覺峰回路轉,找到了一個好理由:“姐姐,你這裏的奴婢沒規矩得很。比如剛才那位,你誇了她,她竟然直接接受,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皇後冷冷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何況她也不是奴婢。這是郦家的大小姐,論身份,比許多宮妃要高貴得多了!”
這話幾乎是戳着貴妃的脊梁骨在罵。貴妃受寵以來,還從沒受過這種氣。她臉皮紫漲,咄咄逼人地問郦書雁:“這位‘大小姐’,你也覺得我沒資格管教于你,是不是?”
郦書雁心念電轉,一瞬間已經想出了三五個答案。她選了最溫和的一個,低頭道:“長者賜,不敢辭,更加不敢挑三揀四。”她怕貴妃讀書少,誤會了自己的本意,又補充道,“正因如此,臣女方才對皇後娘娘的誇獎并未推辭。”
她隻字不提貴妃“管教”她的資格,字字溫和,鋒芒盡收,卻暗暗給皇後撐足了面子。皇後的神情溫和下來,笑道:“是這個理兒。貴妃,你口口聲聲說,她不該接受本宮的贊譽,難道是說本宮有眼無珠、沒有識人之明?”
貴妃僵在原地:“這……不對,”她反應過來,指着郦書雁,“本宮剛才問你的是,本宮有沒有管教于你的資格?”
她居然還對這件事念念不忘。郦書雁暗暗歎氣,又選了其次溫和的說法:“皇後娘娘是天下最爲尊貴的女子。如今,貴妃娘娘在後宮中位居第二,也是高貴至極的。”
這話正是在暗示,有皇後在她面前,她确實沒有資格管教于她。貴妃冷哼一聲,卻覺得無可反駁,越發憋悶,罵道:“溜須拍馬!”
“夠了。”皇後沉聲道,“貴妃,你來的時候,是想問你宮裏的人都去了哪裏,是麽?”
“回姐姐,正是。”貴妃吃了一頓軟釘子,面對皇後的時候,姿态和語氣也稍稍軟和了些。
“阿惠,你帶她去後堂說個分明。”皇後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說道。
阿惠正是孟女官的小名。聽了皇後的話,孟女官一怔,随即道:“是!”又對貴妃道,“娘娘,請随奴婢來。”
“裝神弄鬼。”貴妃冷哼,語氣裏滿是不屑,“本宮就随你這狗奴進去看看。”
孟女官涵養極好,被貴妃罵了幾句,依然面無異色,帶着貴妃往後堂去了。
貴妃走後,郦書雁輕輕垂下頭。她知道,越是有地位的人,就越不願意被人看見這種時候。她剛才确實幫了皇後一把,這不假;但是現在,她更應該做的是保持安靜。
皇後斜倚在引枕上出了一會神,拍了拍身邊的座位,神色慈悲,看不出一點動氣的模樣:“書雁,坐吧。”
郦書雁剛剛說了“長者賜,不敢辭”,這時也不敢公然出爾反爾,隻好坐在皇後身邊,暗暗想:她對自己的稱呼也變了。
“本宮叫你來,本意是告訴你,過幾日就該下文定了。”皇後道,“誰知反而連累了你。不過,做皇家的婦人,本來就是要這樣辛苦的。你可準備好了?”
郦書雁道:“是,臣女準備好了。”
“好,好,好。再過些日子,你就該叫我皇祖母了。”皇後笑着,從手腕上褪下一個镯子,戴在郦書雁手上。她感慨道,“這手镯還是我的嫁妝。如今,我戴着它也不合适了。”
郦書雁一聽是皇後的嫁妝,就要脫下手镯:“娘娘,君子不奪人所好。”
皇後誇上她幾句,她尚能接受;若是送自己嫁妝給她,意義就不一樣了。她不想負擔過多的期許,隻能寄希望于皇後的态度并不堅決。
“戴着吧。”皇後笑了起來,“剛才還說不敢辭,怎麽現在又敢辭了?”
這話不輕不重,可也讓她無法反駁。郦書雁萬般無奈,臉上擺出一副腼腆的笑容:“這畢竟是娘娘的嫁妝,對娘娘的意義可能不同凡響。所以……”
皇後聽了郦書雁的話,歎道:“是個好姑娘。難怪清兒也喜歡你喜歡得緊,總是跟我說起你呢。”
她和慕容清之間,似乎從來也沒發生過什麽堂堂正正的往來。郦書雁想問皇後,慕容清到底說了什麽,到底硬生生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