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書雁帶着丫鬟們在夜雪春雲翻箱倒櫃,這才找出了一匹質地上乘的素羅。她讓春柔裁一件衫子來,春柔駭笑道:“小姐,這可是冬天呢。”
“我知道是冬天。”郦書雁姿态溫文沉靜,在卧室裏翻着手上的書,“去吧,不必多想。”
春柔不是多嘴的人,隻問了一句,也就不再多說。紫藤卻對郦書雁的抉擇好奇萬分,她問道:“小姐,您這是要幹什麽呀?”
郦書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盛着紅豆糕的盤子,遞給紫藤。紫藤接過盤子,眨了眨眼睛,看着郦書雁。
“吃吧!看我做什麽?”郦書雁笑罵,“吃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
紫藤嘟起了嘴,看看手上的點心,忍不住拈起一塊,放進嘴裏。她含糊道:“這些天,奴婢們可都沒什麽點心吃呢。小姐真好。”
郦書雁笑道:“就你嘴甜,不愧是才吃了甜糕的。”
紫藤摸摸腦袋,也笑了起來。郦書雁從書上抄了幾行字,把紙條遞給紫藤:“你吃完之後,把這個條子送給周姨娘。桌子上還有一盤茯苓餅,你夾在餅裏送去。”還好她留了不少遇水不溶的好墨,郦書雁想。
紫藤答道:“是。”有了郦書雁的命令,她吃東西就快了許多,很快吃淨了一盤紅豆糕。她掀起一張餅的一面,把紙條放在餅的餡心邊上,又把夾餅恢複原樣。做完這些,紫藤披上夾棉的披風,屈膝道:“小姐,奴婢去了。”
“早去早回。”郦書雁道。
過了一會,二等丫頭寶鵑進屋,說郦綽來了。郦書雁令她把人請進來,順手把手上的書放在桌上。
郦綽進來時仍然穿着一件寬大的氅衣,飄飄欲仙。他看見郦書雁桌上的書,笑道:“《李長吉詩歌集注》?你看這個做什麽?”
“也不是我要看,不得不看而已。大哥,你有什麽事?”郦書雁問道。
“噢,是這樣。”郦綽拍了拍額頭,如夢方醒,“你讓我找的藥,我找到了。眼下放在我盤的店面裏頭,畢竟——”
“畢竟是犯禁的東西。我知道,很承大哥的情。”郦書雁笑道。
郦綽揮手道:“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凡是能鬥垮那幾個人的事,你隻管叫我,我一定鼎力相助。”
“俗諺有這麽一句,叫‘燈下黑’。”郦書雁笑了笑,“我們都是如此。”
郦綽挑眉道:“願聞其詳。”
郦書雁細細解釋道:“大哥,你和我是一類人,都相信一力降十會、權勢和金銀可以給人帶來一切。”
“難道不是麽?”郦綽笑了。
郦書雁意味深長道:“你一直以爲,艾姨娘和爹爹是一體的。但是,她隻是借了爹爹和祖母的勢而已。”
郦綽聞言冷笑:“你以爲,把他們拉攏過來就能鬥垮艾氏麽?你也太天真了。”
“我何嘗想過鬥垮她?”郦書雁淡淡說道,“這件事的出路有許多條,我爲什麽要選最困難的那個?——我隻要讓她不得翻身就好了。”
兩天之後,到了二月初一。周姨娘站在九曲橋邊,握着郦書雁的手,神色緊張:“大小姐,這……這能行嗎?”
“能的,”郦書雁安撫道,“你且放心地去吧。”
實際上,她也隻是聽過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而已。但這傳聞說得活靈活現,叫人不得不信。郦書雁本身有七成把握,爲了哄住周姨娘,特意說到了十成十。
周姨娘咬了咬嘴唇,道:“那妾身就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給大小姐了!”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你就如背水一戰,已經沒有退路可言。”郦書雁道,“去吧。成敗在此一舉。”
“成敗在此一舉!”周姨娘用力點頭,解下了身上的鬥篷,遞給郦書雁。
郦書雁伸手接過,說道:“去吧。父親應該馬上就要回來了。”
她帶着春柔走到梅樹之下,借繁密的樹枝遮掩自己。春柔道:“大小姐,這……真的能行嗎?”
春柔是她的心腹,她們身邊又沒有旁人,郦書雁就照實說道:“我之前聽過一個傳聞。傳聞說,父親年少時做過一個夢,夢裏遇見了一個唱着《金縷曲》的美人。他睡醒後,還發瘋一般地找了她好久。”
春柔驚奇道:“原來如此,老爺不愧是當年的探花郎,做的夢都這麽美妙。”
郦書雁不置可否,道:“明天便是花朝節,父親應該這時候就散衙了。傳聞是真是假,一會兒不就知道了?”
春柔笑着稱是,和郦書雁一起靜靜地站在樹後,看着周姨娘的身影。
周姨娘穿了一身薄羅外裳,裏頭穿着式樣古樸、飄逸輕巧的衣裙。她在水畔且歌且舞,隔了一會,又就着冰皮始解的水面顧影自憐。
“來了!”郦書雁忽道。
春柔凝神往遠處看去,隻見郦國譽的身影由遠而近。她隔得太遠,看不見他臉上迷惑與喜悅交織的神情,隻能看見他的腳步變快了不少。
周姨娘唱完一遍曲子,又從頭開始。她優美的嗓音含着幽怨,唱道: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蓋。風爲裳,水爲佩。
“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
她一曲唱完,俯在水邊癡癡地看着倒影,凄怨地伸手入水:“郦郎、郦郎,你這負心人……爲什麽還不來?”
郦國譽錯眼一看,以爲她要投湖自盡,疾步上前,抱起了周姨娘。他怔怔道:“你怎麽如此地想不開?這麽多年,你真的一直在找我麽?”
周姨娘演得入了戲,擡頭看着郦國譽,歎道:“年年歲歲,西陵的松柏都是青翠欲滴。想不到再見你,你已經從少年變成了這副模樣。”
郦國譽又喜又驚,不知說什麽才好。他半天才伸出手,生怕驚散了懷中美人的魂魄:“小小,真的、真的是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