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慕容清由衷說道,“哪怕你真的不聰明,在我眼裏也沒有一處不好。”
郦書雁有些不自在,躲閃着他的眼光,答道:“真是……幸甚至哉。”
慕容清聽見她不倫不類的回答,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看着郦書雁绯紅的臉頰,心情好了不少,起身說道:“天色太晚,我先走了。明天我來教你學琴。”
郦書雁不敢多看他,怕自己再說出什麽不合适的話來:“世子慢走。”
第二天慕容清來得早了許多,手上還抱着一大一小兩張瑤琴。他坐在郦書雁旁邊的位置,把小一些的琴推給郦書雁,道:“這是前朝宮裏的收藏,叫清江引。你的手不大,用這張剛好合适。”
郦書雁撥了撥琴弦,贊道:“音色果然能與清江流水媲美。”
慕容清一笑,正襟危坐,彈了一首曲子。他的琴比郦書雁的大了不少,琴面弧度渾厚,上頭點綴着金徽玉轸,漆色古樸,略有斷紋,看上去堂皇富麗。慕容清彈起琴的時候,神情認真了許多,顯得頗有威儀,從他指下流出的琴聲卻纏綿悱恻、委婉動人。
一曲奏畢,慕容清擡起頭來,問道:“聽出什麽沒有?”
郦書雁想了想,說了實話:“世子彈琴時的模樣,似乎和琴曲很不相稱。”
“這就對了。”慕容清一擊掌,笑着說道,“我方才彈的這支曲子,名叫《鳳求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這樣的曲子,當然不會多麽寶相莊嚴、中正平和。”
郦書雁裝作沒有聽過鳳求凰的典故,問道:“世子是要從這首曲子開始教我麽?”
“正是。我先教你正音。”慕容清道。
學琴并不容易,光是按準音調,就費了郦書雁不少功夫。到了月上中天的時候,她才勉強能磕磕絆絆地彈下半首曲子。郦書雁有些不好意思,慕容清卻安慰她:“不要緊。我當年光是學最容易的《慨古吟》,就花了七天時間。學琴越到後頭越容易,你比我聰明多了。”
郦書雁笑道:“多謝世子寬慰,我感覺好多了。”
慕容清又囑咐了她幾句,把自己的琴收在琴囊裏,要往外走。郦書雁又道:“世子,倘若你最近回京,還請告訴我大哥的情況。”
慕容清是知道她和郦綽之間的約定的。他把琴囊背在背上,說道:“好,我明天從京裏回來,再和你說。”
整整十天,郦書雁早上借着抄經的機會練習書法,下午、晚上的時間,都花在了學琴上。每到中午,紫藤和春柔就把小丫鬟們趕回屋裏去,防着她們撞破了郦書雁的秘密。小丫頭們樂得自在,玩得樂不思蜀。
慕容清也帶來了郦綽的消息。郦綽打算在長安開一家書畫鋪子,正請了一群閑人爲他造勢,把鋪子吹得天上有、地下無。郦書雁捉摸不透郦綽的想法,仍然不去插手。
郦書雁在西明寺過得清閑自在,遠離了勾心鬥角,竟然隐隐生出一種“不知歲月久”的感覺。她學琴的進境飛快,第二天就能完整地彈下《鳳求凰》;到了第十一天,已經能彈《秋風詞》了。慕容清對她的天分也頗贊許。
這日,郦書雁聽見廂房的門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呀”,問道:“是世……大哥?你怎麽來了?”她已經習慣了慕容清每天到訪,看見來人是郦綽,難免有些意外。
郦綽笑道:“大哥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昨天,祖母已經能下床走路了。——怎麽樣,是不是好消息?”
郦書雁分辨出了他笑容裏的譏诮,不動聲色地問道:“你覺得這件事有蹊跷?”
“你可别在和尚廟裏待得連對手的秉性都忘了,我的好妹妹。”郦綽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如果是旁人,我還不敢說什麽;如果對手是這幾位,我就敢說,必定是她們在後頭搞鬼。”
郦書雁道:“你今天的脾氣怎麽這麽大?坐下來喝杯茶,詳細說說。”郦綽如此失态,一定是家裏發生了什麽他們先前都沒想到的事。
郦綽冷笑一聲,道:“他們異想天開,想把宇文家的閨女塞到我房裏。你說我急不急?”
“……”郦書雁被郦綽的話震得啞口無言。
郦綽沒好氣地坐下,喝了一口茶,說道:“就是那個宇文淑,出了名的草包美人。他們背着我談親事,把我防得嚴嚴實實的。我從父親那得到口風,就過來和你說說。”
“他們?”郦書雁挑眉,捕捉到了細微的異常之處,“誰是他們?”
郦綽微微一震,放下茶盞,喃喃自語:“不錯,我怎麽就沒想到?誰是他們……”
“你也是關心則亂。我明天回去,你先好好想想吧。”郦書雁微笑道。
郦綽也不客氣,站起身來:“那好,我明天再來接你。其他事情,等你回去之後再說。”
他走之後,郦書雁想想自己這些日子難得的甯靜,有些惆怅。下午慕容清來,郦書雁卻不再和往常一樣問候于他,而是說道:“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慕容清怔了怔,無意識地重複:“哦,你要走了。”他反應很快,及時說道,“路上小心,我讓家人送你。”
“世子不必擔心。這些天,勞煩世子照顧,多謝您了。”郦書雁輕輕點頭。
慕容清道:“可惜我今晚有要事在身,大概不能送你了。你……要多多保重。”他本來想說小心家裏人,想了想,還是委婉地說了一句。
“自然。”郦書雁笑道。
他們又說了幾句,慕容清就和她告了别,打馬往西南一路疾馳。他趕在日暮之前到了一處荒郊野店,把馬匹拴在樹上,對店夥道:“你們這裏都有什麽茶?”
這時,店裏隻有一個客人坐在床邊。店夥肩上搭着毛巾,懶洋洋地站在櫃台後頭,也懶得上前伺候客人,答道:“隻有咱們窮人家喝的磚茶,這位公子爺怕喝不慣罷?”
“有沒有油茶?”慕容清又道。
聽見這句話,窗邊坐着的客人回過頭,冷聲說道:“别問了,我在這裏。”
慕容清松了口氣,上前幾步,向客人一拱手,道:“見過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