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大驚失色,從地上爬起來,閃身撲在車廂前頭,聲音哆嗦得厲害:“你、你,你要幹什麽?我家小姐可是……啊!”
他正在說的話被打斷了,短促地慘叫一聲。一股鮮紅的熱血濺到車門上,打濕了上邊糊着的厚綿紙。
郦書雁在車廂裏,看到車夫痛苦而扭曲的臉貼在門上。他胸口的皮肉翻開了一條傷口,髒腑外翻,腸肚之類如同軟爛的肉質,粘稠地順着車門流了下來,眼看着活不成了。
“小姐……快……走……”車夫拼盡全力,從嗓子裏擠出了幾個字。說完這句話,他頭一歪,徹底沒了動靜。
紫藤吓得六神無主,尖叫起來。郦書雁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忍住胸中翻湧的怒火,冷冷道:“看來,幾位是打定主意要得罪獨孤家了?”
第一次有人以這樣的方式死在她面前。郦書雁暗暗發誓,她絕不會讓這些人,讓他們的幕後主使好過!
匪首殺了兩個人,臉上濺滿了熱血。他抹了一把臉,道:“小娘子别心急,你們這些嬌滴滴的女娃娃,我可是舍不得殺的。”他故意在這裏停了停,又狂笑起來,“當然要先好好舒坦舒坦,才能宰個幹淨!”
郦書雁放開捂着紫藤的手,拔出了頭上的發簪,小聲對紫藤說道:“冷靜。”她高聲叫道,“你們這樣傷天害理,不怕天譴嗎?”
“天譴?”匪首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笑完,他拍了拍半敞的胸膛,“什麽是天!老子就是天!”
“你活得膩了!”一陣勁風從匪首耳邊吹過,裹挾着正月裏的嚴寒。匪首大怒,想轉過頭去看看是誰在大放厥詞。
不過,他再也轉不了頭了。
勁風吹過,馬車上穩穩地站了一個年輕人。他穿了月白的袍子,把袖子挽在手肘上頭,發鬓微亂,束發的金帶也散開了些許。他修長潔白的手上握着一把長劍,劍刃雪亮鋒銳,刃口流動着豔麗的紅色,慢慢滴下一滴血珠。
“慕容清!”郦書雁又驚又喜,感覺全身都脫了力,一下倒在座椅上。
匪首喉嚨裏咯咯作響,鮮血噴湧。他捂着被切開的氣管,轟然倒在地上。
慕容清還劍入鞘,往身後一揮手,厲聲喝道:“全殺光!”
“别怕!”穿絲棉襖子的漢子大叫,“他身後沒人來,咱們幹了他,還有一線生機!”
一衆匪徒本來被慕容清驚人的武力震懾住了,準備引頸受戮;聽見漢子的喊聲,他們戰戰兢兢地握起了長刀、釘耙等等兵器,團團圍住了馬車。
慕容清冷笑一聲,腳下一動不動,漫不經心地摸出一張手帕,在劍柄上擦了擦。
漢子大喝一聲,憑着一股蠻悍的勇氣沖向馬車,血行上頭,耳中全是嗡嗡的鳴聲。跑到一半,他忽然感覺胸前一痛,胸口冒出了一支閃閃發亮的槍尖。
他顫抖着回過頭,發現同來的人被一群黑甲兵士圍住了,或是癱倒在地,或是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你、你們……”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他身後的軍士怕他暴起傷人,又把槍尖捅進一截。漢子全身一抖,再也沒了呼吸。
慕容清輕輕跳下馬車,将佩劍整個拿在手上,用劍鞘拍了拍一個盜匪的臉,冷冷道:“我問什麽,你就說什麽。知道麽?”
那盜匪拿的兵器與其他人不同,是莊戶人家幹活用的釘耙。他被慕容清用劍指着,吓得魂不附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慕容清本拟再問,鼻中卻聞到一股惡臭。他皺了皺眉,知道是那盜匪吓得失禁,轉身走到一邊,對一個兵士道:“交給你們了。”
“是!”兵士正想在秦王世子面前露臉一回,喜不自勝地答應下來。
慕容清緩步走到郦書雁的馬車前,整了整衣冠,指揮部下把馬車夫的屍體挪到一邊。他看了看車門上的血迹和内髒碎片,微不可見地輕輕蹙眉,還是打開了門。
郦書雁休整過來,看見慕容清,徹底放下了心。紫藤歪在一邊,滿臉驚悸不定的表情。慕容清向郦書雁伸出手,神情柔和,說道:“書雁,你下來走走吧。”
“好。”郦書雁點頭答應。她握住慕容清的手,靠着他的扶持,慢慢挪下了馬車。慕容清看到路邊那具死不瞑目、開膛破肚的屍體,捂住了郦書雁的眼睛:“别看。”
“不。”郦書雁輕而堅定地挪開慕容清的手,“他明明也害怕這些人,卻肯在生死關頭擋在我前頭。我不怕他,是我……害了他。”
無論這件事的主使是誰,都一定恨她入骨。這樣的人不少,到底是哪一個做的?
慕容清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你不要這麽想。他願意爲你而死,這不是你的錯。書雁,以後我不會讓你遇見這樣的事。”
郦書雁勉強點了點頭,形容有些蕭條:“世子是怎麽找到我的?”
“你那個叫春柔的丫鬟,正在後面的路上。我今天早上回京,剛好看見她。”慕容清輕描淡寫地說道。
事實上,他剛從京畿軍營回來,清早進宮述了職,在回府路上就看見了春柔。聽見春柔的叙述,他猜到大事不妙,立刻帶了一隊精兵,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
郦書雁語帶苦澀:“是我運氣好。”
“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時候了。”慕容清握了握她的手,“我這些日子都沒什麽事可做,聽說西明寺邊上,有一座清都觀,我就在那裏住下好了。”他剛剛述職,又即将文聘,确實不會立刻接到什麽旨意。
遇見這種事之後,郦書雁自然也不會再堅持着自己行動。她輕輕說道:“受之有愧。”
慕容清看見郦書雁的鬥篷敞開了一條縫,便把那條縫隙合在一起,說道:“沒什麽。你我婚事在即,馬上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郦書雁重複了一遍。
到現在爲止,慕容清一直是個合格的“家人”。他不會在背後對她放冷箭,給她惹出的麻煩也是出于無意,她也都能解決。郦書雁笑了笑,看着慕容清道:“是,往後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