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酲館離角門遠些,郦書雁等了一盞茶功夫,郦碧萱才姗姗來遲。她強顔歡笑着和豆盧徽雲說了幾句,急急忙忙地上了車。春宜一放下車簾,郦碧萱的臉色就霍地黑了下來。
郦碧萱左顧右盼,找不到合适的東西發洩怒火,把目光轉向了春宜。她不由分說地掀開春宜的袖子,狠狠擰了一把。
春宜忍着痛,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小姐不要爲奴婢氣壞了身子,都是奴婢不好。”
郦碧萱聽得更生氣了。她想起自己在垂虹水榭裏丢的人,從頭上拔下一支發簪,沒頭沒腦地往春宜胳膊上戳去:“你這賤胚子爲什麽不跟我一起進去!要你有什麽用,不如趁早賣了!”
“郦碧萱,你有完沒完?”郦書雁眼裏厲芒一閃,從引枕上坐直了身子,冷聲問道。
郦碧萱斜睨着郦書雁,冷笑道:“我管教我的丫鬟,關姐姐什麽事?你不讓我打她,我偏要打!”說完,又重重地戳了春宜手臂一下。春宜疼得哭爹喊娘,眼淚鼻涕糊得滿臉都是。
郦書雁淡淡道:“從小你就被教着愛惜物力、端莊大方,你全都忘了?春宜又沒做錯什麽,你打她幹甚?”
聽見這句話,春宜全身一哆嗦。她用複雜的眼神看着郦書雁,好在她的眼神被眼淚遮住了,郦碧萱又發着脾氣,沒能看出來。
郦碧萱更加惱火:“這奴婢是我房裏的,我要她活,她就活;我要她死,她就得死!輪不到你來管!”
春宜嗚咽不止,恨不得跪下求饒。隻是車廂空間狹小,她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别提跪下。
郦書雁剛才隻是話裏有話,想讓郦碧萱上鈎,現在卻是真的惱怒起來。她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是說,因爲你比她身份高,所以想對她做什麽,就能對她做什麽?”
“對!”郦碧萱不假思索,大聲說道。
郦書雁笑道:“那就好。我是嫡女,你是庶女,我身份也比你高。所以……”她語氣一變,厲聲說道,“我現在命令你去死!”
郦碧萱被她一吓,手上的發簪掉落在地。這時,馬車到了郦府門外,郦書雁不再說話,讓春柔扶着下了車。
郦碧萱回過神,一把揪住了郦書雁的披風帶子,大聲道:“你随我去見爹爹!”
“哦?”郦書雁挑眉,明知故問,“憑什麽?”
郦碧萱恨恨地看着郦書雁,眼神像一條毒蛇一般。她不再說話,放開郦書雁的披風,往郦國譽的院子快步走去。
春柔擔憂地看了郦碧萱的方向一眼,欲言又止:“小姐……”
“不用擔心。”郦書雁轉過頭,臉上不見一點惱怒之色,對春柔一笑,“春柔,你來我這裏有幾天了?”
春柔數了數,答道:“大概有十幾天了。”
郦書雁問道:“我待你如何?”
春柔一凜,低聲道:“小姐對奴婢很好,賞銀份例都和紫藤同樣,也從來都不苛待奴婢。”
“我想說的不是這些。”郦書雁緩緩走在積着雪的小徑上,聽着咯吱咯吱的瑣碎聲響從腳底下傳來。她等了一會,不見春柔回答,笑了起來,“春柔,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懂道理的。”
“是……”春柔遲疑着答道。
郦書雁道:“那你說,你的主子是誰?是我,還是老夫人?”
春柔不敢猶豫,立刻答道:“是小姐。奴婢的主子,隻有小姐一個。”
蘇太君把她派到郦書雁身邊,肯定打着監視的如意算盤。她在郦書雁身邊這幾天,深知這位主子的厲害。倘若不去惹她,那倒還好,一旦惹上她……艾姨娘和二小姐就是先例。
看來,春柔已經被自己徹底收服了。郦書雁微笑道:“回去之後,你把祖母院子裏的下人仔仔細細地告訴我。”
這樣一來,春柔即使想反悔,也反悔不成了。郦書雁一旦露出口風,讓蘇太君知道春柔出賣了她,等待春柔的就隻有打死或者發賣兩條路。春柔心知肚明,卻不得不答應下來。
回到夜雪春雲之後,郦書雁剛剛坐下,就被郦國譽派來的人“請”去了他的住處。經過這麽一通折騰,郦書雁到了正院,天色已經擦黑了。
房裏隻有郦國譽和郦碧萱兩個。她進了門,給郦國譽行了禮,平鋪直叙地問道:“父親叫我過來,是有什麽事?”
郦國譽壓着火氣問道:“你妹妹說,你叫她去死。有沒有這回事?”
郦書雁神态頗爲甯靜,答道:“沒有這回事。”
郦碧萱聽見這句話,楚楚可憐地擡起頭,兩隻眼睛哭得紅腫如桃。她哽咽道:“姐姐,我知道你看不慣我,卻從沒想過你要我死。”
郦國譽聽着她們明争暗鬥,放緩了語氣:“你年紀小,即使一時糊塗,也不算什麽大錯。不用害怕。”
一年到頭,她也難得聽見郦國譽對她說這麽長的話。郦書雁覺得莫名可笑,想了想,不答反問:“我記得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父親,是這樣嗎?”
郦國譽拈着胡須點頭:“确實如此。但是,這與你的事有什麽關系?”
“沒什麽。女兒隻是在想,那個漁夫一定忙得很,每天既要去水清的地方洗帽子,又要去水濁的地方洗腳。”郦書雁謙卑地低下頭,掩蓋着眼中流露的不屑。
郦國譽皺眉:“胡鬧,怎麽能這麽解詩?——你把話直接說出來。”說到一半,郦國譽才明白郦書雁話裏有話。
“是。”郦書雁擡起頭,挂上一抹和順的微笑,“碧萱說,她想對自己的丫頭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我說這樣不對,她說,誰叫我身份比她高呢?我說,我的身份也比你高,那麽我現在叫你去死又如何?——父親,這就是此事的始末。”說罷,她又低下了頭,微笑變成了冷笑。
郦碧萱本能地覺得事情不對,卻不知道錯在哪裏。郦國譽被這件事弄得啼笑皆非,歎道:“往後你說話也注意一點,大過年的,何必用死活打比方呢?”
“是,女兒記住了。”郦書雁帶着笑意看了郦碧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