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一走,郦碧萱登時忍不住委屈,伏在宇文淑身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豆盧徽雲心裏不耐煩,卻不得不好言好語地安慰她:“咱們這是在别人的地界上,你先放寬心吧。”
“那個綠翹……下作的娼婦!”郦碧萱越想越傷心,又怕别人聽見,壓低了嗓子哭着罵道,“她一直記恨着呢,肯定是故意這麽做的!”
豆盧徽雲想起綠翹嘴邊古怪的笑意,搖頭道:“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面子。綠翹隻是條狗,她身後卻站着獨孤夫人。”宇文淑那個沒見識的蠢貨,可不就是敗在這裏?豆盧徽雲恨恨地想。
郦碧萱嗚咽道:“那怎麽辦?難道……難道就這麽算了?”她從出生起,就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上。去年的花會,她也很占風頭,還被幾個世子誇了兩句。今天,她還是頭一次在别人面前丢了這麽大的臉。
“怎麽可能?”豆盧徽雲的手指握緊了手帕,冷笑一聲,“憑她一個賤婢,還敢妄想踩在我豆盧家女兒的頭上?——好妹妹,你願不願意幫我?”她扶起郦碧萱,情真意切地問。
“幫你?”郦碧萱雖然天真,卻不愚蠢。她抹了抹眼淚,警惕地問道。豆盧氏一向喜歡讓别人爲她送死,自己可别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兒。
現在醒着的,怎麽不是宇文淑那個蠢東西?豆盧徽雲有些遺憾,道:“對,我們一起去對付他們。對付你姐姐,也對付那個綠翹。”
“原來獨孤夫人是世子的姨母?”郦書雁想起秦王妃的容顔,喃喃道,“難怪我覺得她長得有點像什麽人……不過,她和秦王妃倒也沒有很相似。”
長孫瑜輕笑:“所以你沒看出來,是不是?”
郦書雁笑了笑,不作回答。長孫瑜又道:“長得不像也沒什麽稀奇的,她和秦王妃本來就是異母姐妹。”
“異母?難道這位獨孤夫人是庶出?”郦書雁雙眉一揚,問道。
凡是士族,最重視的就是嫡庶。嫡出的女兒往往會嫁給士族嫡子,庶出的女兒則會被拿去籠絡有些出息的寒門士子。這些士族往往都很看不起寒門子弟。
長孫瑜笑道:“你想到哪去了?這位夫人的母親是再娶的,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嫡出。”
“原來是續弦。”郦書雁點了點頭。
長孫瑜遲疑道:“其實也不算是續弦。不過,說是續弦也沒什麽大錯。唉,反正人都死了,何必管這麽多呢?”
他越這樣描述,郦書雁的好奇心就越重。她追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長孫瑜道:“也沒怎麽回事。——你看,獨孤夫人要走了。”他輕輕指了指獨孤夫人的方向。
郦書雁看向那邊,看見獨孤夫人和一個内監打扮的人說了幾句話,而後起身悄然離去。她問道:“獨孤夫人怎麽走得這麽早?”
和獨孤夫人說話的内監頭發上結了一層霜,還套着暖手筒,明顯是走了一陣才來到這裏的。獨孤夫人出門前穿了毛皮鬥篷,看上去也是要出門的模樣。長孫瑜也看見了,說道:“按前兩年的例子,下午還要遊園賞梅。如果獨孤夫人不在,這次集會很有可能提前結束。”
郦書雁想到“身體不适”的郦碧萱,笑道:“我可盼着快點結束呢。”
“爲什麽?”長孫瑜問。他知道郦書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習慣,還以爲她會覺得花會新鮮有趣。别的小姐恨不得一直在花會待着,例如郦碧萱,連被主人當面斥責,都要賴在這裏不走。
郦書雁笑道:“夜長夢多啊。如果現在回家,我那妹妹大概會當真‘病’上一陣子。”
長孫瑜忍不住笑了出來:“也是個理由。”
他們又說了好些話,總算到了午時。期間,慕容清頻頻向他們投來視線,可惜都被郦書雁忽視了。長孫瑜身份尴尬,不好摻和他們兩個之間的事,隻能置若罔聞。
午時一到,有幾個穿着曳地深衣的侍女拿着食盒,款款走來。長孫瑜解釋道:“這是讓客人進午膳。”
郦書雁好奇地看着侍女的打扮:“這位獨孤夫人很……很是古雅啊。”她本來想說崇古,又覺得這個詞用在這裏略含貶義。取舍半天,才選了這句溢美之詞來形容獨孤夫人。
長孫瑜搖了搖頭,神色之間很是不以爲然。他把聲音壓得無法再低:“以曲水流觞這種風雅事待客,卻要人從溪水裏舀酒來喝。客人做着魏晉時候的雅事,侍女卻穿着漢代的深衣。真是不知有漢,何論魏晉。”他考慮到這裏人多口雜,便靠近了郦書雁說話。旁人離得稍遠,就隻能看見他的嘴唇微微蠕動而已。
郦書雁離他雖然近,但也隻聽了個大概。她想了又想,才明白長孫瑜說的最後八個字,幾乎笑出聲來。她死死地捂住嘴,伸手指着長孫瑜,杏核眼裏全是融融的笑意。
過了一會,郦書雁放下手,笑道:“表哥,你也太會挖苦人了。虧你能想得出這句。”
長孫瑜聽見她的贊美,惋惜道:“這裏還有一層意思,是你不知道的,我也不能解釋給你。”這句“不知有漢”,也可以用來形容獨孤夫人獨居多年的狀況。這種下三濫的笑話,他隻能在酒桌上和那些公子哥們說說,絕不可能講給郦書雁聽。
郦書雁好奇道:“這是怎麽說?表哥,笑話說了一半,你這事做得可不太厚道。”
“既然是笑話,當然要自己想通才好笑。”長孫瑜理所應當地推辭,“我如果講出來,笑話就不好笑了。”
長孫瑾站在長孫瑜背後,聽得一頭霧水,又戳了戳長孫瑜:“什麽笑話?”
“跟你沒關系。”長孫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長孫瑾是個沒心機的粗人,倘使講給他聽,他口沒遮攔地講給外人,豈不是天大的麻煩?
長孫瑾還想多說,侍女已經把飯菜布到了長孫瑜這裏。長孫瑜不再看他,含笑道:“多謝。”
郦書雁隻覺得背上一陣燥熱,習慣性地回頭,看了看慕容清。慕容清果然眼含怒色,狠狠地瞪着她。郦書雁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想起他和自己的婚約,才釋然一些。
慕容清不知道她和長孫瑜的關系,誤會也是在所難免。郦書雁收回眼光,不去看他。不過,他這回吃醋确實是吃錯了。她想起長孫瑜剛才講的笑話,微微一哂。
——且不說她對長孫瑜毫無情愫,以長孫瑜的爲人,如果對她有什麽想法,剛才就應該在她面前解釋那個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