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剛才和郦碧萱一直作親密狀,想來和她關系很好。郦書雁從來都不想主動招惹不相幹的人,不過,如果外人主動招惹她,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慕容清看了快要發怒的宇文淑一眼,笑道:“《十五從軍行》這首詩很好啊,陛下喜歡得很。前些日子我進宮時,他還和我提起過。”
宇文淑驚慌失措地看了慕容清一眼,閉口不言。她雖然愚鈍,卻也知道,自家無論如何也得罪不起皇帝。慕容清已經擡出了皇帝來壓人,她這一局必輸無疑。
侍女察言觀色,看見集會有冷場的趨勢,巧笑倩兮道:“那婢子就念了。——晨起開門雪滿山,雪晴雲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
聽見這首詩,在場衆人安靜了一瞬,驚奇地交頭接耳起來。
“這首詩寫得真是不錯,看不出她竟然有這種本事……”“那位郦二小姐可真是不了解她姐姐,虧她們還是親姐妹呢。”“呸,什麽親姐妹!一個是嫡女,一個是庶女。”“哎呀,原來如此,這庶女也太厲害了,肯定要攪得家宅不甯!”
郦碧萱隐隐聽見幾句談論,俏臉一白,身子晃了晃。看見她的狀況,這些談話聲卻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反而更尖酸了。
“你看她,裝出那麽一副病西施的模樣,給誰看呢?”“誰知道?她娘也隻不過是個歌妓出身而已,能生出什麽好種?”“真真是不要臉……”
郦碧萱眼圈一紅,幾乎要哭出來。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陷進掌心,怎麽也弄不清楚,事情爲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郦書雁明明不可能寫出這種詩,就算寫出來了,她也隻不過是說了兩句而已,憑什麽遭到這種非難?
對,她不可能寫出這種詩的!郦碧萱眨了眨眼,忍住哭泣的沖動,強笑着對郦書雁說道:“姐姐好才情。隻是,平時我倒沒有看見過姐姐作詩……”
郦書雁笑道:“寫詩是閨閣中事,我在寫詩上的天分又有限,怎麽好拿出來丢人現眼?不瞞妹妹,這首詩是我昨天晚上路過綠萼梅樹的時候想到的。我剛才隻是謄抄一遍罷了。”
她本來想以婦德爲借口,想到這裏本來就是男女雜處的環境,她又臨時改了口,順便給這首詩找了個出處。
其實,這首詩确實不是她寫的,而是徐繹之寫的。不過,就算是徐繹之,也要在兩年之後才能寫出來。
郦書雁低下頭,眼裏閃過一絲冷光。前世毀了她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郦碧萱臉上發熱,忍着衆人鄙視的目光,裝作豁然貫通狀:“原來如此,倒是我見識不夠了。”她說完這句,迫不及待地坐下,隻覺得全身都出了一層冷汗。
正在這時,東邊一架浮雕屏風後面,一道女聲說道:“知道見識不夠,還不藏拙?”
聽見這道聲音,慕容清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兩個力士走進房間,靜悄悄地把屏風從地上擡起,放到一邊。挪開屏風之後,兩個力士雙雙跪在地上,額頭抵着地闆。
獨孤夫人緩步走進垂虹水榭,看了郦碧萱一眼,美豔的臉上毫不遮掩地流露出諷刺之意,輕飄飄地說道:“我方才還以爲郦二小姐有什麽了不得的見解,原來隻是這種不知所謂的傳聞。綠翹,在旁邊愣着做什麽?繼續分簽子吧。”
說罷,她撿了一張空着的坐榻坐下,剛好挨在慕容清身邊。綠翹聽見獨孤夫人的命令,不敢怠慢,又分起了花簽。
慕容清等到旁邊的人都重新開始互相交談,才看向獨孤夫人:“姨母,之前托您辦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有了。”獨孤夫人從身後的奴婢手裏接過一個紙包,漠不關心地調弄着裏頭的香料。
慕容清放下了心:“多謝姨母關照。”
“些許小事,謝什麽?”獨孤夫人用小指甲挑了些沉水香,放進香筒,“我一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二不是對你爹有所求。”
獨孤夫人說得過于直白,慕容清隻好裝聾作啞。
十幾年之前,秦王妃獨孤氏因爲一件事,和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之間,都結下了不小的芥蒂。獨孤夫人就是秦王妃的異母妹妹,一直對秦王妃頗有怨言。慕容清對當年的内幕并不知情,既不方便評論,也不能評論。
獨孤夫人等了許久,始終沒有等到慕容清回答自己。她放下香筒,沒好氣地戳了慕容清的額頭一指頭:“那羅延,你這小子!枉費我這麽疼你!”
那羅延是慕容清的乳名,在梵文之中,意爲金剛力士。慕容清不躲不避,輕聲道:“姨母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
“就會拿這些話搪塞你姨母。”獨孤夫人佯裝微怒,“那羅延,這回你要對付的人,可沒有我那麽心軟了。唉,信兒那孩子……恐怕還把當年那件事記恨在心裏呢。”
提起當年,慕容清神色微動,問道:“姨母,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要做什麽?”獨孤夫人警覺地看着慕容清。
“不做什麽。”慕容清道,“姨母,我隻是很好奇。你們本來也是親姐妹,怎麽會鬧成這樣?”
獨孤夫人并不回答慕容清的話。她長長的指甲用鳳仙花染成了鮮亮的紅色,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身邊的欄杆。良久,她才說道:“上一代的事,就讓它在上一代那裏結束好了。年輕人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要我說,他們不應該再爲這件事操心。那羅延,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慕容清低聲道。
“你别不服氣。有些事情啊,公布出來,對誰都沒好處。”獨孤夫人感慨道。她水蔥一般的玉手撫摸着自己的眼角,果然按到了兩條新生的細紋,“你看看,這麽些年過去,我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