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娘賊,看老子打不死你!”
暴怒的咆哮之聲猛地在她耳邊爆發。郦書雁被震得頭暈,揉了揉耳邊,對長孫瑜說道:“……表哥,我看咱們先去待客的地方坐坐吧?”
長孫瑜哭笑不得,迫不及待地順着郦書雁給的台階往下走:“表妹說得是,你早上吃過沒有?府裏新來了一個廚子……”
他還沒說完,後背的衣衫猝然被人拽了一把。長孫瑜差點栽倒在地,扶着橋上的漢白玉欄杆,才險險穩住身子,不至于掉到橋下的河裏。他不用想,也知道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誰,咬牙說道:“長——孫——瑾!”
“哥!你、你、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清朗明快的男聲從長孫瑜身後傳來,“爹爹說要宰了我!”
“……”郦書雁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站在原地。就算是她,也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麽,才能繼續給長孫瑜遞台階了。
長孫瑜還來不及反應,一團黑影已經從影壁邊上飛奔過來。黑影停在長孫瑜面前,喘着粗氣,高高地擎着一把掃帚:“兔崽子,你給我出來!”
長孫瑾看見父親,更不敢出去了,拽着長孫瑜的披風後擺連連後退,嘴上說道:“我不出去!我出去了,你豈不是要打死我?”
長孫将軍怒氣勃發,聲如巨雷:“老子生你出來,打死了你又怎麽?你這不肖子,你爹的打居然還敢躲?”
長孫瑜站在他們父子兩個之間,完全插不上話。他不敢看郦書雁的表情,仰頭向天,無奈地長歎一聲。
“我……我怎麽不肖了!”長孫瑾還要嘴硬,“你隻會寫自己的名字,我也是鬥大的字不識一筐,我不是肖得很麽!”
郦書雁聽了這句,幾乎笑出聲來。她捂着嘴低下頭,臉憋得通紅。就連長孫瑜也被這句話逗笑了,他舉起雙手,對長孫将軍道:“爹,您老看在我的份上,就饒了弟弟這一回吧。”
長孫将軍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過長孫瑜,把長孫瑾燒個精光:“不行!這小忘八羔子,老子今天非宰了他不可!”
看着勢如奔馬、一往無前的長孫将軍,長孫瑜無奈之下,隻好擡出了郦書雁做救兵:“不看僧面看佛面,爹,表妹可是頭一次來咱們家裏,咱們總不好打打殺殺地招呼人家。”
果然,這句話發揮了奇效。長孫将軍立刻扔下掃帚,行若無事地理了理衣冠,一切妥當之後,看向了郦書雁。
一看之下,長孫将軍立刻虎目圓睜,眼裏翻湧起了淚光,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唉,這麽多年,我總是能夢見你回家來。”
長孫瑜知道其中緣由,對郦書雁解釋道:“表妹别慌。你長得很像綏姨,父親看見之後,大概是想起綏姨在的日子了。”
“不錯。”長孫将軍威武的聲音有些哽咽,“雁兒,你長得真像你娘親。我看見你,還以爲是她回來了。”
郦書雁心裏一酸,寬慰長孫将軍道:“娘親如果知道舅舅這麽想着她,一定會高興的。”
長孫将軍卻大搖其頭,怆然道:“不會,不會。你不知道的。”
他爲什麽這麽說?郦書雁想了想,猜測是長孫将軍悲傷過度。她越想這樣解釋,就越覺得這個解釋不對。
長孫瑜适當地解開了這個尴尬,說道:“咱們先進去吧。外頭風大,我擔心妹妹受了涼。”
長孫将軍如夢方醒,粗聲道:“好,咱們這就進去。”
長孫瑾臊眉耷眼地綴在一行人的最後。他看着父兄進了長孫府的正廳,也想趁機溜進去。他剛剛擡起一隻腳進門,長孫将軍就像是後背生了眼睛,回頭厲聲喝道:“小畜生,給我滾出去!”
“……”
長孫瑾不敢違抗父親,灰溜溜地走了。
春柔關上門,站到郦書雁身邊。郦書雁坐在末位,看了看四周的裝潢點綴。她看到一幅卷軸,眼前一亮,贊道:“這是前朝張僧繇的畫作麽?舅舅眼光真好。”
長孫将軍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聞言哈哈一笑:“這都是底下人的孝敬,我這大老粗看不懂。雁兒要是喜歡,一會就摘下來,給你帶回去。”
郦書雁連忙推辭。她對書畫也隻是略有研究,見到了就随口誇幾句,哪想得到長孫将軍竟然當了真。
長孫瑜看得好笑,替郦書雁解圍:“爹,您老這話說得太見外了。這裏是長孫家,也就是表妹的家。表妹什麽時候來,都是一樣的。”
這句話說得十分有水準,長孫将軍嘿嘿一笑,不再糾纏卷軸的事。郦書雁感激地看了長孫瑜一眼,從袖子裏拿出了嫁妝單子:“表哥,這是我整理好的清單。”
長孫瑜接過單子,翻了幾張,疑惑道:“可這……都是我寫給你的啊。”
“正是。”郦書雁措辭了一會,含蓄地解釋,“家裏有事,暫時不便整理……白白勞動表哥,我實在是很慚愧。”
長孫瑜對郦書雁家裏的事早有耳聞。他恍然大悟,同情地看了看郦書雁,收起清單:“唉,這是造化弄人,表妹何苦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什麽造化弄人?”長孫将軍不滿地扯了扯長孫瑜的衣領,力道之大,幾乎把他帶倒,“你小子,在老子面前打什麽啞謎呢?”
“……爹,您輕點。”長孫瑜的嘴角抖了抖,盡量保持着從容。他整理好被長孫将軍弄亂的衣領,拉着長孫将軍繞過屏風,走到後堂去解釋。
郦書雁的目光在屏風上停留片刻,怅然笑道:“我倒是真羨慕舅舅家……”
她身邊隻剩春柔一個丫鬟,長孫家的下人都在門口遠遠地伺候着。她聲音又小,隻有春柔一個人聽得見。春柔不敢搭話,屏息靜氣地站在原地。
片刻之後,後堂傳來一句驚天動地的怒吼:“什麽?!”同時又有叮叮當當的聲音,大概是長孫将軍掀翻了一些東西。
長孫将軍從後堂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不顧長孫瑜在後面的勸阻,走到郦書雁面前,說道:“雁兒,你在家受了氣麽?你說給舅舅聽,不管是誰,舅舅都替你出這口氣!”
郦書雁站起身,笑道:“謝謝舅舅,我在家的時候……沒有受氣。”
她說的是實話。重生之後,她再也沒有受過氣。
長孫将軍半信半疑地看着郦書雁。郦書雁和長孫瑜又費了不少唇舌,才把他哄了回去。長孫将軍走後,長孫瑜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扇着風,疲憊地笑道:“唉,沒想到……讓表妹見笑了,見笑了。”
“怎麽會?舅舅是難得一見的赤誠之人,我見到舅舅,親切得不得了。”郦書雁道。
長孫瑜不自在地笑了笑,隻是這種笑容難免有點像是牙痛:“……是啊,可惜赤誠也不總是有用的。有時候想想,家父也是因爲這份赤誠,在朝堂上總是吃虧。唉……這就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