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郦國譽說話仍然強硬,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态度與先前比起來,已經有了極大的轉變。郦書雁悠然道:“這下就看得出了吧?誰是他的心頭肉,誰又是他心裏不遠不近的尴尬人。”
“我一直都看得清楚。”郦綽笑道。
艾姨娘用裂開的衣襟擦了擦眼淚,哀切地看着郦國譽,說道:“前幾年災荒,府裏也跟着入不敷出。妾身害怕坐吃山空,就用姐姐的嫁妝買了幾個鋪子,讓家人好好經營。”
“那你也不應該用長孫氏的嫁妝!”郦國譽嘴上強硬,卻仍然把艾姨娘從地上扶了起來。明顯是氣已經消了,卻沒有合适的台階可下。他的舉動也給郦碧萱吃了一顆定心丸。郦碧萱本來已經要站出來爲母親說話,這時又站回了暗處,不敢輕舉妄動。
艾姨娘是個聰明人,當即變着法子給郦國譽找台階下。她哭道:“妾身知道自己罪無可恕,隻求老爺念着妾身服侍多年的份上,讓妾身葬在您身邊。到了地下,妾身也好給您和夫人端茶倒水!”
話音未落,她一頭往一邊的牆上撞去。剛好郦碧萱縮在牆角,她見勢不妙,急忙擋在艾姨娘身前,大叫:“娘!娘,不要!”
郦國譽沒想到艾姨娘會以死明志,一時也難免大驚失色。艾姨娘一頭撞在郦碧萱懷裏,郦碧萱被撞得痛叫一聲。周圍的侍女急忙圍了上去,噓寒問暖的有之,端茶遞水的也有之。更有甚者,郦碧萱的大丫鬟春宜還想往外跑。
“春宜,你要做什麽去?”郦書雁一直在邊上冷眼看着,把春宜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春宜慌張得要哭出來,聲音顫抖:“奴婢、奴婢想去找大夫……二小姐傷着了……”
郦書雁唱了紅臉,郦綽就自然而然地站出來唱白臉。他對春宜安撫地笑了笑,柔聲說道:“你聽話,去伺候你們小姐就是。今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好。”
春宜一向膽小,早就六神無主,誰有主意,她就聽誰的。先前想去找大夫,也不過是跟着春榮的例子辦事。郦綽一說,她想也不想,又跑回了郦碧萱身邊。
“傻乎乎的。”郦綽看着春宜的背影,笑着評價道。
郦書雁搖頭道:“如果春宜機靈,恐怕也活不到現在。她傻乎乎的,知道的東西就不多。在很多地方,知道得越少,就越容易活下去。”
“所以糊塗反而是福分?”郦綽長眉輕挑,“鬥來鬥去的,最後無非也是局限在這麽一方院子裏。何必呢?”
郦書雁自己也不明白這一點。她看見郦碧萱仿佛緩過了氣,不再捧着心口唉唉痛叫,對郦綽道:“我去看看她們。”
“行。我就不去了,”郦綽笑道,“畢竟,二妹妹傷的地方……也太尴尬了。”
郦書雁在郦碧萱身邊低頭,看着她蒼白的臉色,關切地問道:“妹妹現在好些了麽?唉,若是傷到身體,這可怎麽才好?”
她猶豫了一瞬,想用手帕擦淚,又擔心看着過于做作,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郦碧萱咬着牙笑道:“不勞姐姐費心過問……咳咳!”話沒說完,她又咳嗽起來。
“唉,我倒不是怕别的。這年還沒過呢,咱們郦府如果再鬧出奴婢傷主的事來,可要怎麽辦才好?”郦書雁歎息一聲,愁容滿面。
奴婢傷主?她竟然把這件事說成這樣?
郦碧萱恨不得把郦書雁臉上的笑容撕下來。她怒瞪着郦書雁,恨聲道:“自古以來,哪有女兒告親生母親的事情?她可是我的親娘啊!”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妹妹去告?妹妹可别冤枉我。”郦書雁柔聲道,“唉,你想得也太多了。我也隻是說,咱們家要小心行事,不要讓人說出什麽閑話。”
郦國譽一凜。他雖然不喜歡這個女兒,卻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是對的。艾姨娘代表郦家動了長孫氏的嫁妝,本來就已經有錯在先。他身爲尚書,不知多少人看着他的位置,要拉他下馬。現在的郦家,無論如何也經不起一點惡名了。
他看着艾姨娘,硬下心腸道:“你們都閉嘴。綠雲,你這些日子,先去佛堂給老夫人祈福吧。你也應該好好反省自身了,怎麽隻有你惹出了這麽多事?”
佛堂除了香火和燈燭之外,再沒有其他的火種。就連數九寒冬,在佛堂的人也沒有炭盆可用。所以,那是郦府懲罰有罪下人用的地方。
郦碧萱睜大眼睛,又羞又氣:“爹爹,你怎麽能把娘送到佛堂那種地方?你讓女兒以後怎麽做人……”
“你閉嘴!”郦國譽大吼一聲。
艾姨娘知道,現在絕不是激怒郦國譽的時候。她對郦碧萱悄悄擺了擺手,含淚走到郦國譽身前,跪下道:“是。妾身甘願領罰,老爺,您要多多保重……”
郦國譽煩悶不已,重重地跺了跺腳,往蘇太君的卧室走去。見他走了,郦碧萱和艾姨娘互相攙扶,也慢慢地走向自己的住處。
到了現在,這出大戲的演員各自散去,算是徹底落了幕。郭姨娘和周姨娘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不太合适,雙雙走出清輝苑。
清輝苑門口,周姨娘輕聲對郭姨娘說道:“姐姐,我有一件事……想求姐姐垂憐。”
郭姨娘沒想到,這個弱質纖纖、沉默溫順的新姨娘會向自己搭讪。直到她身邊的丫鬟拽了她一把,郭姨娘才後知後覺地問道:“怎麽了?”
被她一問,周姨娘秀美的眼中忽然升起一片濃濃的霧氣。她帶着哭腔說道:“我從小命苦,是個無根的浮萍。六歲那年,家裏貧窮,父親隻能把我賣了,才換來糧食,好保住我那小弟的命……”看着郭姨娘漸漸不耐的眼神,周姨娘連忙說到了正題,“我在這世間,隻有這孩兒一個親人了。無論如何,我也想保住這個孩子,哪怕我自己沒了……”
郭姨娘也懷了身孕,看着周姨娘的模樣,同情之心大起,安慰道:“咱們女人家都是這樣的。拼着自己死,也要讓孩子平安快活。”
“是。這後院裏,說實話,我隻信得過姐姐。”周姨娘再次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我有個不情之請,想和姐姐一處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