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怕的不是他欲壑難填,而是無欲無求。她分不清郦綽是敵是友,如果郦綽有求于她,至少能說明在這一段時間之内,他們彼此還能相安無事。
“大哥請講,小妹盡力就是了。”郦書雁道。
郦綽卻搖頭道:“這件事尚且不急。所謂禮尚往來,唔,我既然求妹妹辦事,今天就先爲妹妹做一件事,以表誠意吧。”
這個人……實在是深不可測。
郦書雁面帶微笑看着郦綽,一時間摸不清他的想法。她行事但求穩妥,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一定不會走上與虎謀皮的路。
“多謝大哥好意。不過,現在我事事順心,怕是暫時不會求大哥辦事。”郦書雁婉拒道。
郦綽站起身,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裏摸出一件東西,啪地一聲,拍在郦書雁面前的茶幾上。郦書雁被響聲吓了一跳,蹙眉看着他。郦綽并不回應她帶着譴責的目光,轉身背對郦書雁,輕輕張開手臂。
“吞舟湧海底,高浪駕蓬萊。神仙排雲出,但見金銀台。”
郦綽身上披着一件素绉氅衣。他意态閑散,長聲吟了幾句詩,氅衣寬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動作鋪展開來。這幾句詩郦書雁從沒聽過,隻能隐約聽出裏面的出世之意。她錯眼看去,竟然覺得他像是畫中的人物。
他現在的樣子,全然不像一個賺了不少錢的商賈,反倒像一位出塵脫俗的羽士。不過,大概也正是因爲他這樣的姿态,那些達官顯貴才對苦丁茶趨之若鹜吧。郦書雁深深地看了郦綽一眼。
“我确實是很有誠意的。妹妹,你何必擔心?”郦綽吟罷了詩,回頭看着郦書雁,溫文爾雅地笑道。
郦書雁輕笑,再次拒絕道:“大哥想得太多了。無功不受祿,我不習慣平白接受别人的好意。哪怕是大哥,這份好意我也不想要。”
郦綽哈哈大笑:“妹妹好聰明。”他走近郦書雁,壓低聲音道,“一切好事,都是有價的。如果這種好事與生俱來,那麽,這種代價就在後頭。我确實要你幫我做事,不過,這件事對我們兩個都有利。”
“先把事情說清楚,”郦書雁面沉如水,“我不想被蒙在鼓裏。大哥倘若要和我公平交易,那就要擺出交易的誠意來!”
郦綽看着郦書雁,挑高了一邊眉毛:“前些年,我聽說妹妹每天學的無非是賢良淑德。今天才知道,傳言确實不可盡信。實不相瞞,我想求妹妹和我一起,查出我生身母親的死因。”
原來他的目的是這個。郦書雁不敢全盤相信郦綽,想了想,說道:“如果我沒記錯,我娘和費姨娘是在二十年前進府的。”
郦綽颔首:“确實如此。”
“大哥今年十八,我是十五。費姨娘是在十七年前去世的。我本來也有和大哥類似的懷疑,不過……現在,我不再像過去那麽想了。”郦書雁道。
郦綽問道:“爲什麽?”
“因爲我發現,我懷疑的人并沒有那麽大的能力。”郦書雁含蓄道。
郦綽笑了一聲,在客位坐下:“那就是你想錯了。既然妹妹說得直接,我也不再浪費時間。我想借秦王世子的人脈一用,不知妹妹肯不肯開這個方便之門?”
“這就有些爲難了。”郦書雁答道。成婚之前,慕容清固然是靠不住的。成婚之後,慕容清肯不肯把他的人脈借給她,也是一個未知數。
“妹妹如果答應爲兄,爲兄自然有自己的法子。”郦綽笑道。
郦書雁不喜歡他雲山霧罩的說話方法,直白地提出了自己的條件:“可以。既然如此,我想借哥哥的力開一家鋪子,不知道哥哥有沒有興趣?”
“哦?”郦綽思索一會,“什麽鋪子?”
“茶葉鋪子。我自然不會讓哥哥白白出力,但凡盈利,都算哥哥三成。至于本金,也是我出。”郦書雁道。她承受的上限是五成,爲了便于讨價還價,特意壓到了三成。
誰知,郦綽竟然一口答應下來:“那就這樣說定了。我不和你簽什麽契書,就在這裏發誓誠心爲你做事,今日說的話,我也絕不洩露半句。如違此誓,郦綽人神共厭,我母費氏在地下也不得安甯。”
這個誓言分量不輕,郦書雁心下凜然,也伸出了三隻手指并在一起,說道:“我也絕不會把今天的話說出去。若違此誓……就讓我孤苦終身,命中無子。”
對于一個閨閣千金而言,這個毒誓也确實足夠毒辣。郦綽笑了起來:“妹妹也太實心眼了,難怪不做生意。眼下是我求你做事,你不用發誓也行。”
“聊表誠意罷了。”郦書雁道。
她看不透郦綽,也不想惹得郦綽不快。她付得起開店的錢财,卻不想讓一個深不可測的人對她心懷怨望。
郦綽悠然道:“這樣也好。——妹妹,你看看我放在那邊的東西吧?”
郦書雁向茶幾上看去。室内光線晦暗,她剛才隻看見一個方框,仔細看了看,才看出那是一把鋸子。她皺眉道:“大哥是怎麽知道的?”
“猜的。昨天,我猜到了三成。聽說你今天去了清輝苑,我也隻猜到了六成而已。剩下那四成,是你讓丫鬟去找木匠的時候知道的。”郦綽說道。
郦書雁贊道:“大哥果然細心。”
“不敢不敢。不瞞妹妹,我本來還以爲你有可能被她們的話唬住。我當時想,那也沒什麽了不起。大不了我勸你幾句,把這件事的種種緣由給你分析一番,庫房麽,今天還是要開的。”郦綽謙虛道。
郦書雁眼波一動:“大哥有沒有想過,我們兄妹若是冤枉了好人,又該怎樣?”
郦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大笑起來。剛好春柔和紫藤端着茶點回到廳裏,看見郦綽的笑法,都有些驚恐。
郦綽用大氅的袖子擦了擦眼淚:“吓到妹妹的侍女了,妹妹莫怪。隻是剛剛妹妹的笑話太好笑了,我實在是忍不住。”
“嗳,這又哪裏好笑了?”郦書雁并不覺得郦綽冒犯了她,挑眉問道。
郦綽道:“把快要餓死的老鼠放在糧倉裏,老鼠會不動糧食麽?所以,我覺得好笑。”
郦書雁想起艾姨娘的做派,笑着說道:“這個形容實在恰當,恰當得很。”
“先不說比喻的事。妹妹,咱們這就去把倉房打開吧?”郦綽站起身,笑容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