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國譽昨天深夜往姨娘們的院子裏遞了話,要她們“恪守婦道”,又說,“倘若胡說八道,在府裏惹出口舌之争,通通賣出去”。眼下就沒人敢再去觸蘇太君的黴頭,平時那些尖酸刻薄的話,全都收了起來。
郦書雁剛好趁着這個機會偷懶,不參與她們的談話。過了一會,紫藤端來濃茶,郦書雁一口喝下,感覺從舌尖一路苦到胃裏,完全清醒了。她被苦得眉頭直皺,問紫藤:“你這是哪裏拿來的茶?”
紫藤笑着回答:“聽說是滇南的貢品,因爲滋味太苦,到現在也隻開了一盒。剩下的就一直無人問津了。”
“這茶是不是叫苦丁?”聽紫藤一說,郦書雁想起前世在京裏流行過的苦丁茶。那種茶也是因爲味道清苦,被文人追捧爲“世間真味”。
紫藤答道:“正是這個名字。”
她還以爲這種茶已經被人熟知了。郦書雁輕輕點頭:“好,你先下去吧。”她轉過頭,看着聊得正高興的一群人。姨娘們說的是時興的繡樣、衣衫,郦碧萱則正在費盡心思地讨好蘇太君。
艾姨娘含笑抿了一口茶水,說道:“妹妹一向素淨,如同空谷幽蘭。穿紅着綠,反而失了風姿。不妨試試戴一支珍珠流蘇……”
一言未盡,隻聽門外一陣喧嘩,蓋過了艾姨娘的說話聲。她也不發火,問道:“這是怎麽了?”
“大公子到!”等在門口的小厮高聲叫道。
蘇太君激動之下站起身來,其餘的人也都從椅子上站起。艾姨娘笑道:“原來是大公子回來了,怪不得外頭這麽熱鬧。”
郦碧萱接着說道:“我現在還記得大哥。他在家裏時,讀書就已經很用功了。我還記着他從天黑一直讀到天亮呢。這一去書院,學業一定是更進一步。”
又在信口開河,郦書雁看了看剛滿十三歲的郦碧萱,心想。不過,她也算有了長進,起碼知道了什麽是該說的瞎話。
郦綽求學的時候,郦碧萱隻有六歲,整天跟着宮裏來的教習嬷嬷學規矩。何況她和郦綽本來也不熟,哪來的從天黑到天亮?
郦書雁沒有開口,郭姨娘卻帶着兩分欣羨說道:“二小姐和大公子的兄妹之情,真是令人羨慕。我隻盼着這個孩兒跟二小姐一樣,招人喜歡。”
郭姨娘進府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這句話的本意隻是活絡氣氛,想不到戳中了郦碧萱的痛腳。知道府裏底細的老人紛紛低下頭,暗笑不止。郦碧萱假笑着,恨不得扇郭姨娘幾個耳光。
圓場的還是艾姨娘。她笑道:“大公子是個有出息的,我看了也高興,總是給萱兒說。萱兒倒是不總見到大公子。”
她正在解釋,隻見一群丫鬟小厮擁着一個身穿纻絲鬥篷的男人走進花廳。男人解開鬥篷,随意遞給一個丫鬟,稍稍整理衣衫,雙膝跪地,向蘇太君道:“見過祖母。”
蘇太君疾走兩步,扶起了郦綽:“快起來,一路上累着了吧?”
“沒什麽。煩勞祖母挂心,是我的罪過。”郦綽起身,柔和的目光在廳堂裏掃視一周,最後放在郦書雁和郦碧萱身上,“一别多年,京城的雪和舊年沒什麽不同,兩位妹妹卻已經這麽大了。”
他的話裏頗有幾分感懷,聽起來有些異樣。郦書雁走到郦綽身邊,拉起他的手端詳:“大哥也變了不少。不過,這道傷口可一點也沒變。我還記得呢。”
蘇太君回到座位上,笑道:“再怎麽變,我也能一眼認出綽兒,何況他的五官沒什麽變化。”
郦書雁詫異道:“沒什麽變化麽?”她看向郦綽的面龐,隻感覺先前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更加厲害了。
郦綽生得俊美陰柔,五官精緻秀麗。即使滿面風霜,也看得出他白皙如玉的皮色。一個男人,長得如此俊美,堪稱上天的偏愛。不僅如此,他的神情和舉止十分符合世家子弟的審美,全身上下都是閑散、風流的氣度。
也許是郦書雁看的時間有點長,蘇太君笑道:“大丫頭,你可要在你大哥的臉上看出花兒來了!”
郦書雁眼光一閃,也笑了起來。她走到蘇太君身邊抱怨:“大哥一回來,祖母就不疼我了。——大哥生得真俊,一點兒也不像父親呢。”
“傻丫頭,你大哥才十八,哪有你父親的方正穩重?”蘇太君大笑,“不過,你父親當年其實也差不多。都是後來才穩重的。”
郦碧萱搶着說道:“那麽,過二十年,大哥也會穩重得和爹爹一樣了?真好,咱們郦家又出了一個人物。”
“……”蘇太君面上的微笑有些扭曲。郦碧萱這話不能說不對,卻也不能說對。她隻要想起郦國譽往宮裏伸的手、大年初一的周姨娘,就是一陣後怕。如果再來一個隻會辦事、不會管家的郦國譽,她在地下也未必心安。
在座的人,隻有郦書雁知道内情。她唇角一顫,拿起茶杯淺淺喝了一口,生怕自己笑出來。
郦碧萱柔美的小臉一片懵懂,求助地看向艾姨娘。她這句話也說錯了嗎?爲什麽?
艾姨娘也不明白。她在袖子裏比了個手勢,示意郦碧萱稍安勿躁。
蘇太君從郦碧萱的話裏緩過來,對剛才她的話不予置評,說道:“綽兒,你的院子已經收拾好了。還是住在你過去住的地方。”
“還是泰器園嗎?”郦綽回憶了一會,“全憑祖母吩咐。”
“哎。春榮,你帶着大少爺回去休息。”蘇太君笑得開懷,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不快,“你們也都去歇會兒吧。綽兒一路舟車勞頓,就這麽一直站着說話,我老婆子也不忍心。到了晚上,咱們辦個家宴,好好高興高興。”
幾個姨娘和郦碧萱紛紛稱是。郦書雁也跟着說了兩句,對蘇太君的安排慶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