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明示過貴妃不要在除夕生事了,貴妃這可倒好!當她是死人嗎?
皇後是這裏地位最尊的人,她不說話,自然沒有人再敢說一句話。一片寂靜之中,郦書雁暗暗叫苦,滿心不情願地走了出來,福身道:“臣女郦氏,見過貴妃娘娘。”
貴妃用指甲挑了挑發鬓,道:“你擡起頭來。”
郦書雁依言擡頭。看來貴妃今天确實是打定主意要爲難她了,那張紙條說的居然是真的。可她還是不明白,爲什麽貴妃偏要爲難她?
貴妃的眼神在郦書雁臉上轉了幾轉,語氣裏暗含輕蔑:“倒是有點名不副實。這位郦小姐确實是個清秀可人的姑娘家,這不假,但也絕對看不出什麽豔冠群芳、國色天香來吧?”
皇後眉頭緊皺:“貴妃!”她眼看着貴妃越說越不像話,連連給孟女官打眼色,讓她上來倒酒。
貴妃對皇後的話充耳不聞,繼續說道:“隻是,郦小姐情态楚楚,确實添了幾分可愛。——哎呀,也難怪秦王世子喜歡你呢。”
這話說得太過分了!蘇太君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起來,雙手緊緊握着拐杖,心想貴妃若是再說一句,她就少不得要站出來倚老賣老,請貴妃慎言慎行。
皇後被這句話氣得半死,眼光掃過底下被這句話吓住的諸位閨秀,又氣了個半死。她覆着胭脂的兩腮隐隐透出一片鐵青,惡狠狠地看了孟女官一眼。
孟女官會意,笑着上前給皇後倒了半杯酒,又給貴妃倒酒。擡手時,孟女官的袖子不經意帶過了貴妃身邊的酒杯,酒杯向下一倒,裏頭的酒水全都潑在了貴妃的裙子上。
貴妃看了看自己的長裙,又看了看孟女官,大怒之下,擡起了手,想打孟女官一記耳光。皇後看得分明,一把握住貴妃的手,手上加力,柔聲說道:“妹妹,何必和一個奴婢置氣呢?走,咱們去換衣服。”
皇後出身将門,年少時也曾經舞刀弄槍,手勁很大。貴妃掙脫不開皇後鐵鉗一般的手,隻能假笑着和皇後一起去更衣,在心裏把皇後母家的族譜罵了個遍。
孟女官向衆人行了個禮,笑着說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是請各位自在一些。趁着過年,大家好好樂一樂。奴婢還要伺候皇後娘娘,先向小姐、夫人們告罪。”
孟女官說罷,也離開了。殿内安靜片刻,立刻沸騰了。
雲英未嫁的千金小姐們仍然各自交頭接耳着,隻是都在或明或暗地對郦書雁指指點點。蘇太君看得心肝脾都是一陣疼痛,恨不得立刻回家去,再也不受這種閑氣。
郦書雁獨自一人站在大殿中央,背脊挺得筆直,神情坦然。
前世的事情比今生的要慘痛百倍千倍,她也撐過來了。現在,不過是貴妃說了幾句風言風語而已,她當然也能撐過去。
她在心裏不斷重複這段話,原本緊張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坦然的表情漸漸真誠。
“你别聽她們說的那些。”
郦書雁正在不斷對自己重複那段話,根本沒注意到旁邊有人接近,被吓了一跳。對方懷着歉意,扯了扯她的衣袖:“吓着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沒有。”郦書雁費了點力氣才想起這女孩的名字,“張家姐姐,我很承你的情,可我也不想讓你變得和我一樣。你還是回去吧。”
張小姐毫不在意:“和你一樣什麽?和她們說不上話麽,我本來也和她們沒什麽可說的。”
郦書雁還要再說,張小姐拉住她的手,直接說道:“叫我雲珠就好。我今年十五,是四月的生日。”
“……我閨名書雁,今年十四。”郦書雁低下頭,本來以爲自己早已遺忘的前生種種,突兀地浮現在她眼前。母親搗碎了鳳仙花汁,爲她染紅指甲,紫藤當時也隻有五六歲,在邊上伸長了脖子看着。表哥當時住在街對面,常常來看她,遇見郦國譽時,也總是向他讨教功課。
她早就對苛酷的現實習以爲常,全然不記得自己也有過美好的過去。
張雲珠以爲郦書雁因爲貴妃的話而難過,壓低聲音安慰她道:“其實,現在人人都知道,貴妃娘娘又愚笨又自大,往後的日子很可能會不好過。她們不理你,隻是因爲她們也沒有膽量反駁貴妃罷了,不是真覺得你不好。”
郦書雁擡起頭,說道:“雲珠姐姐,謝謝你。”
她說過很多次謝,卻沒有一次比這次更真心實意。
張雲珠被她這樣一說,有些難爲情地笑了笑。
轉眼到了賜宴的時候。方才鬧出了那樣的事,皇後唯恐貴妃和郦書雁撞見,兩人都尴尬,特地讓孟女官好言安慰郦書雁一番,再特地爲她準備一份飲食。
郦書雁坐在延福宮偏殿的暖閣裏,夾了一箸香蕈入口。她看見門口有一道人影,咽下菜肴,回頭問道:“是哪位——怎麽是你?”
慕容清意态閑雅從容,頂着郦書雁鋒利如刀的眼神,說道:“我給你留了紙條,讓你小心貴妃娘娘,沒想到你還是中了她的招。”
“哦,那世子爺不妨教教我不中招的法子?”
慕容清徐徐道:“其實,貴妃想把她娘家侄女嫁給我。——唔,而且我最近剛剛以八字不合的理由拒絕了丞相,你自然就是正妻的人選。”
郦書雁胃口全無,把筷子重重地往碗碟上一拍。
“我自問對你不算差,你爲什麽這麽讨厭我?”慕容清皺眉。
他從來沒有經受過這樣的挫折。旁人讨厭他多少還有理由,這位郦小姐卻更像毫無來由地厭惡着他。他到底做了什麽?
“世子,一時對人好是很容易的事,這一點,黃口小兒也能輕易做到。”郦書雁難得擺出了認真的态度娓娓而談,“真正難的是時時對人好、一生都對人好。世子太出色了,我本來就配不上您對我好。何況我自分不算懷春少女,世子何苦在我身上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