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書雁前生離開郦府多年,早忘了這大丫頭叫什麽名字。春杏見她看着那丫頭,又有些遲疑,眼珠一轉,快走兩步附在郦書雁耳邊,壓低了嗓子說道:“這是老夫人身邊的春柔姐姐。”
郦書雁看了她一眼,并不說什麽。
春杏本以爲自己讨了個巧,卻沒見郦書雁和往常一樣喜形于色,還以爲自己會錯了意。她有些惴惴不安,縮着頭跟在郦書雁身後,進了清輝苑的正屋。
郦書雁之父,江夏侯郦國譽很愛虛名,常常自誇是“純孝君子”。他爲母親準備的清輝苑,理所當然是郦府最奢華的。除了修得用心之外,清輝苑正屋裏還埋了地龍,每到冬天,一定燒得熱熱的。如此一來,即使哪年買不着宮裏用的好炭,也不用和其他使用火爐的地方一樣煙熏火燎。
郦書雁一進正屋,腳底先傳來一陣暖意。春柔說道:“大小姐,老夫人在裏間等着您呢。”
“好。”郦書雁颔首,随着春柔一起進了裏間。
蘇太君聽說郦書雁剛剛清醒就強撐了病體來看自己,一時大爲光火。她本已想好了責罵的言辭,想教訓她要愛惜身體,在看見孫女蒼白的面容時,心卻忽然一軟,那些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把手裏數着的念珠挂在衣襟上,無奈地點了點郦書雁的額頭:“你這不聽話的丫頭,來我這裏做什麽?”
郦書雁聽了祖母這句話,眼圈一紅。蘇太君是郦家事實上的主母,心裏除了郦氏一族的榮耀,就是她這長孫女了。她嫁到徐家之後,一直跟着徐繹之東奔西走,祖母去世時,徐繹之剛好去一個山高水遠的地方做知州。蘇太君死前沒能見到最喜歡的長孫女一面,在彌留之際,還一直念着郦書雁的名字。
每次想到這些,郦書雁心裏都是說不出的難過。現在她見到祖母好端端地坐在八仙桌前,心裏明明高興,仍然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出來。
蘇太君看見郦書雁哭,還當是她受不了自己的責怪,連忙抽出手絹給她擦了擦眼淚,安慰道:“好了,好了,祖母不說你。你下回可千萬别再這樣了。”
郦書雁止住眼淚,有些不好意思:“祖母誤會了……孫女是見到祖母,太高興了。”
蘇太君失笑:“你這孩子,今天怎麽油嘴滑舌的!”
郦書雁陪着蘇太君說了會話。她有意讓蘇太君安心,講了幾個在外地聽來的笑話,逗得蘇太君幾乎笑出眼淚。說了一會,春柔不聲不響地推門進來了,垂着頭站在一邊。
春柔能在蘇太君房裏站住腳,一定是個知道看主人臉色的,爲什麽會在她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進來打擾?郦書雁有些驚訝,閉口不言,和蘇太君一起看着春柔。
打擾主子說話,春柔心裏也是一萬個不情願。她福了福身:“老夫人,是艾姨娘帶着二小姐來給您請安了。人正在耳房裏呢。”
來了!
郦書雁心裏一凜。她即将見到仇人,雖然她兩世爲人,心仍是幾乎跳出了喉嚨。她強裝平靜,看向了坐在一邊的蘇太君。蘇太君聽說艾姨娘與郦碧萱來,笑容一斂。郦書雁沉默片刻,猶豫着開了口:“祖母,我看……見見她們也罷。”
“不見也罷。”蘇太君态度頗爲堅決。她轉過頭,對春柔說道:“你去叫艾姨娘和二丫頭回去。老婆子現在累得很,不想見她們。”
前世的郦書雁心裏有氣,眼看着蘇太君狠狠地罰了艾姨娘與郦碧萱,毫不勸阻。艾姨娘教出了郦碧萱那種不懂事的女兒,本來已經在郦國譽那裏失了寵。可不知怎麽回事,郦國譽聽說她手抄了一千本《金剛經》爲老夫人積福,又對老夫人的懲罰逆來順受、沒有絲毫忤逆之後,居然又對她大爲改觀。一來二去,艾姨娘漸漸複了寵,也拿回了内院的權力。
今生一定不能這樣!
郦書雁低下頭,掩蓋了眼中的戾氣。
“艾氏把自己的女兒養成了什麽德性?”蘇太君的調門提高了些,含怒看向春柔,“讓她們回去!這件事沒有餘地!”
郦書雁盤算着事态的變化,暗暗皺眉。蘇太君回過頭,對郦書雁說:“你繼續講笑話吧。咱們高高興興的,别去想那些煩心事。”
郦書雁搖了搖頭:“祖母,孫女醒來之後想得清楚,我是嫡,她們是庶。嫡庶之間本來就有天壤之别,我身份貴重,何必和這些人計較?”
“這就不對了。”蘇太君撫摸一下郦書雁的頭發,“丫頭,往後你可是要當一家主母的。家大業大,你不要太心慈手軟。二丫頭這一回是逃不過了,無論如何也要抄一千遍經書才是。”
抄經,郦書雁暗自冷笑。僅僅讓郦碧萱抄經,就能把這件事揭過去?
她絕不容許!
春柔匆匆回來,步子顯然比剛才快了不少。她在蘇太君面前站定,低聲道:“老太太,艾姨娘她……”她說到一半,便停下了。一張精緻的巴掌小臉上滿是憂慮。
蘇太君最不愛看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她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怒斥春柔:“有什麽話不能直接說完,非要這樣小家子氣、扭扭捏捏的,成什麽樣子!”
春柔連忙說道:“是奴婢不對,老太太别爲了奴婢生氣。——艾姨娘在外頭跪着呢,說老太太若是不見她,她就帶着二小姐跪在外面,不起來了。”
“那就别起來,有什麽大不了?”蘇太君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春柔福身,說了一聲“是”,又走了出去,向艾姨娘回話。
郦書雁看旁邊隻有春杏和紫藤伺候,向她們道:“你們都下去吧。”待她們出了門,郦書雁對蘇太君道:“其實,孫女先前想的還不止是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