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一怔:“是!”
紫藤看不慣春杏。仗着艾姨娘的青眼,春杏什麽都敢想敢做,長了一張狐媚的臉,每天隻琢磨着勾引府裏有名分的主子。紫藤喜滋滋地出門,招手叫了個小丫頭過來:“你去廂房叫春杏過來。主子說,若她不願意做這個大丫鬟,就去做二等。”
裏間,郦書雁在胭脂匣中整理出了不少脂粉。她看了看銅鏡中自己蒼白無血色的臉,又看了看手上幾盒豔紅的胭脂,皺起了眉。
她面容清麗,本來就不适合用俗豔的顔色。未出嫁時,艾姨娘哄騙她,說大紅色襯得她色如春曉之花,她也就傻乎乎地信了。出嫁後,從徐府嬷嬷的嘲笑裏,她才知道自己如此俗不可耐。堂堂侯門嫡女,竟然打扮得像個村姑一樣!
她在心裏又給艾姨娘記了一筆賬。
眼下,郦書雁生母已經死了五六年,現在是艾姨娘和蘇老太君一起當着家。蘇老太君年紀太大,把事情大多托付給了艾姨娘。脂粉這類小事,蘇太君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小姐,奴婢和春杏回來了。”
紫藤領着一個滿臉不高興的丫鬟進了裏間。郦書雁擡起頭,見春杏面色不快,笑了起來:“春杏,你玩得開心麽?”
“我……”春杏語塞。來時紫藤明明說自己在小姐面前已經替她撒了謊,小姐爲何還如此問?難不成是紫藤那妮子騙了她?
春杏年紀小,藏不住事,心裏這樣想了,眼睛就狠狠地瞪了紫藤一眼。郦書雁閑閑地撥了撥指甲:“你不用看紫藤,紫藤可是一片好心替你圓謊呢。她隻說你在外頭收拾東西,卻沒說你出去玩,放下主子不管。”
“這……”春杏硬着頭皮道,“奴婢确實是在收拾東西,是小姐誤會奴婢了……”
郦書雁道:“哦,還是我冤枉你了?”
春杏未曾聽出郦書雁話裏的嘲諷之意,舒了一口氣,輕輕福身道:“爲主子分憂是該當的,不分差事貴賤。奴婢不敢矜誇自身。”
“真是個好丫頭。那你不妨看看,你裙角那根線是什麽?”
想不到春杏的面皮竟然如此之厚!郦書雁不禁失笑。
春杏低下頭,看見裙角上附着一根玩翻花鼓用的線繩,臉色一變:“小姐,我沒有……”
郦書雁病後氣虛,不耐煩與春杏多做口舌之争,開口打斷了春杏的話:“你沒有什麽?春杏,你聽着。你既然在我房裏,就要盡心伺候。”她掃了一眼房裏站着的兩個丫鬟,“做奴婢,最重要的是忠心二字。紫藤,我也要說你。你替春杏遮掩,眼裏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小姐?”
紫藤吓了一跳,連忙跪下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小姐千萬不要生氣。”
“你起來。我知道你也是爲了我好。”郦書雁笑了笑,“也就算了。”
郦書雁在徐府後院多年,知道對下人要寬嚴相濟。紫藤果然含着感激之色答道:“是。奴婢記下了。”
“至于你,”郦書雁冷冰冰地瞟了春杏一眼,“玩忽職守,按規矩,要打二十闆子。”
春杏一哆嗦,跪下叩頭:“小姐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饒命!”
二十個闆子下來,她隻怕要落下殘疾!大小姐一向溫文和善,今天怎麽如此嚴苛?春杏吓得冷汗直流,心裏暗暗嘀咕,難道這一次被推下水,她生了這麽大的氣,連性子都改了?
郦書雁不動聲色地看了一會春杏求饒的醜态。她看夠了,才不疾不徐地說道:“你這頓打,我先記在心裏。今晚,你在自己房裏撿兩碗佛豆。”
“……是。”春杏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氣。
撿佛豆是後宅裏尋常的責罰。在地上灑下豆子,每念一句佛,才能撿起一顆豆子,佛豆也是因而得名。撿佛豆枯燥無味,而且瑣碎得要命。兩碗佛豆足夠讓她撿上一天,一天下來,她也要腰酸背痛一陣子。
但即使是這樣,也比闆子好上不知多少倍。
“我要去見祖母。紫藤,你替我梳頭。春杏,你去替我拿衣裳來。”郦書雁吩咐道。
春杏剛被責罰過,不敢不把郦書雁的吩咐放在眼裏。她急忙停下胡思亂想,去郦書雁的衣櫃中取衣裙。
紫藤手巧,轉眼就爲郦書雁绾好了京中少女時興的發式。春杏不甘落後于紫藤,也快手快腳地捧了一套衣裙到郦書雁面前。
春杏選的衣裙是一條淡青底色的唐草紋繡裙,一件水色的交領上襖。郦書雁看了一眼,微笑道:“很合适。春杏,你這丫頭還是有些用處的。”
春杏這樣一心要做姨娘的丫頭,留着當然很有用。她在誰手裏,就是誰的一杆槍。如果能被她用上,八成能對付艾姨娘和郦碧萱一陣子。
郦書雁走出自己的院落,頓時被裹着雪花的冷風吹得一陣頭疼。她從春杏手裏拿過了手爐:“走吧。”
郦書雁住的院子名叫夜雪春雲,裏頭遍植丹桂,夜雪春雲本來也是由此得名。桂樹上這時都蓋了一層薄雪,遠遠看上去,就像許多梅樹上紛紛結了疏疏落落的花苞。“夜雪春雲”這四個字,反而比八月桂花開時,還要适合這個院子。
夜雪春雲與清輝苑之間,隔着的是郦書雁出事的小湖。郦府在前朝已經建成,是一位儒商敬獻丞相的禮物。儒商既然被稱爲儒商,當然清楚文人的喜好。爲了賞景便利,他照着江南園林的樣子,在小湖上修葺了一條九曲遊廊。
正值寒冬,湖面結了薄冰,郦書雁走在長廊上,感覺寒氣從腳下湧起,透過了她的靴底。她穿着絮了棉的靴子尚且如此,後頭穿着軟緞繡鞋的春杏更是冷得悄悄跺腳,恨不得催促郦書雁走得再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