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她每一夜都是在家人的陪伴中度過,包括夏令營和旅遊。
從未一個人旅行過,從未一個人在外面過夜……
她的生活,被家人填滿,像是生活在象牙塔裏,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真正顔色。
“胡說什麽?你永遠都要和家人在一起,無論什麽時候,都不可以離開。”可瑩一把摟過韓思風的腰,堅定的說道。
“媽媽。再和我說說小時候的事吧。”韓思風片刻後,笑着說道。
她想聽到真實的故事,哪怕……是悲慘的。
也比虛假的幸福好。
“你小時候呀……很聰明,很有主見,性格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呢。小雲那時候特别聽你的話,你指南他不敢往北……”
可瑩雖然心驚膽戰,但終究……還是沒有将真相說出來。
她的心裏始終抱着一種僥幸……
也始終希望這看似安穩的幸福,能多延長一些時間,哪怕一天也好。
韓思風聽着小時候聽過無數次的故事,唇邊含着笑。
媽媽終究不肯……親口告訴她那些過去……
而如小胤擔心的那樣,她的某些記憶漸漸複韓。
即使拼命壓制着,睡着的時候、醒來的時候、發呆的時候,越來越多的片段一閃而過。
黃昏降臨,海邊的别墅區依舊燈火閃爍。
韓思風吃過晚飯,借口去看日落,一個人走了出去。
迎着日落的方向一直走,不多時就到了那個教堂邊。
今天晚上,教堂裏一個人也沒有。
韓思風坐在中間一排,心中和教堂一樣空空蕩蕩。
她現在眼睛一閉上,就是許多許多的血,和韓慕雲哭泣的臉……
那些因爲極度的恐懼而選擇性失憶的過往,在一點點浮現出來。
“你會禱告嗎?”
不知什麽時候,歐陽晴雪站在門口,靜靜看着韓思風獨自一人坐在木椅上,問道。
韓思風一直看着受難的耶稣像,教堂的背景是聖母瑪利亞的畫像。
耶稣的母親。
受難者的母親。
“你會爲自己的未來禱告嗎?”歐陽晴雪走到韓思風的身邊,坐下來,看着十字架,問道。
“韓思風,你很無趣吖,坐在這裏發呆又不能解決問題,看的人家真着急。”歐陽晴雪嬌嗔的說道。
見韓思風還是沒有反應,歐陽晴雪從小包包裏拿出一支錄音筆,晃了晃,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特意爲你準備的,你一定會喜歡。”
“一定要聽,可是我辛辛苦苦才錄下的。”歐陽晴雪等了片刻,見韓思風木頭人似的,不由歎了口氣,幫她打開錄音筆,然後轉身離開。
她可是費了一些功夫,才設計好這一段對話的。
至于錄音,倒是非常簡單。
隻要花點錢,在房間裏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個攝像頭并不難。
韓思風攥着那隻小巧精緻的錄音筆,擡起頭,看着斑駁的玻璃窗,心情越來越漂浮不定。
“孩子,你有什麽苦惱?”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聲音響起,一雙溫暖的手搭在韓思風的肩頭,聲音低柔的問道。
韓思風擡起頭,淚光中,看見歐陽予帶着微笑的臉。
教堂裏的燈光有些昏暗,明明暗暗的光線裏,他的眉目風流,像一副輕淡的畫。
韓思風的手心是折成兩半的錄音筆,她咬着嘴唇,看到歐陽予溫柔的臉,終于伏下身,趴在前面的椅靠上,眼淚大顆大顆的湧了了出來。
本想等到媽媽親口告訴她……
但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告訴她的!
那些斑駁的記憶斷斷續續的連在一起……
高高的摩天輪,快樂的孩子們,年輕的夫婦,飛馳而來的汽車,被推開的男孩,大片大片的鮮血……
從幸福到不幸,原來這麽簡單。
韓思風不知道還能用什麽表情面對曾給她幸福假象的他們……
給予她一切,也剝奪她一切的他們……
歐陽予掏出帶着香水味的小手帕,輕輕扶起她,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終于沒了笑容:“有人欺負小風嗎?”
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歐陽晴雪所做的事,都在他眼皮子地下完成的。
隻是歐陽予沒有阻止,也沒有插手。
他不過是站在下遊,順手撈起自己的戰利品。
“和我說說話,”歐陽予看見韓思風的眼淚止不住的落下,那雙風流漂亮到極緻黑眸也沒了笑容,隐隐有一絲擔憂,“韓思風,說話。”
雖說利用晴雪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看到韓思風這個模樣,歐陽予還是有些心疼。
不過歐陽晴雪今天所做的一切,歐陽予會讓她某一日十倍償還。
韓思風眼神空洞的看着他,心中也是一片空蕩。
仿佛眼前這個男人隻是空氣,她的視線可以從他的臉上毫無障礙的穿過。
如果真的有神祗,那該多好。
至少韓思風用心祈禱,可以給她些許的安慰。
但……教堂之上的十字架,沉默的聳立着,無論多少人祈禱哭泣,它永遠都那樣聳立着,一動不動。
“說話。”歐陽予的眉頭皺的更厲害,突然捧起韓思風的臉,吻了下去。
抱歉呀,她流着淚的臉,實在太可愛了……
帶着一種柔弱的堅強,就像一片灰色的荊棘裏綻放的紅豔花朵,讓人忍不住想采撷。
歐陽予的雙唇碰觸到柔嫩的觸感,她的唇柔軟的不可思議。
而韓思風看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避。
即使他親她,她也絲毫沒有感覺,仿佛他隻是透明的空氣。
隻是幾秒鍾,歐陽予就放開韓思風,他可不想在這裏失态,再進一步做什麽。
“小風,再不說話,我可就扒光你的衣服咯。”歐陽予故意說道。
韓思風還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歐陽予知道這對她來說難以忍受,颠覆了她十年來所有的生活,換作任何人,都無法接受自己這樣的身世。
可事實就在這裏,她現在不面對,十八歲的時候,也要面對。
因爲據說那份遺囑……律師會在她十八歲的生日才會公布。
隻可惜,韓慕雲是等不到她的十八歲了。
歐陽予看到韓思風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赢了。
利用歐陽晴雪,赢了韓思風。
“小風。”歐陽予的手往她肩膀上挪去。
“哇……”韓思風突然伸出手,飛快的抱住他,将臉埋在他的白襯衫上,大哭起來。
“對不起……讓我抱一下,就幾分鍾……”韓思風埋在他的胸口,抽噎着說道。
歐陽予身體微微一僵,他的手往韓思風的腰上移去,似乎有些遲疑。
“小風,發生什麽事了?”歐陽予明知故問。
韓思風輕輕搖頭,淚水早将他的白襯衫打濕了一大片。
在這個世上,最後依靠的人,居然不是自己的親人,真是可悲。
歐陽予不再說話,圈在她腰上的雙手一緊,緊緊的摟住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韓思風的眼睛已經幹澀的沒有一滴淚水,才推開他,低頭說道:“對不起,我……我心情有些差……”
終究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可憐的一切。
尤其是……歐陽家的人。
“這是什麽?”歐陽予攥住韓思風的右手,那裏面是已經斷成兩截的錄音筆,“是因爲這個心情差?”
韓思風正要搖頭,手腕卻一麻,掌心攥着的錄音筆已經落在他的手中。
看着他白襯衫上的淚漬,韓思風有些歉意的扭過頭,低聲說道:“……我先回去了,謝謝你的肩膀。”
反正那支錄音筆已經報廢,對韓思風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韓思風站起身,正要離開,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看到教堂門口站着的韓慕雲。
他站在門口陰影的地方,站立的姿勢像一棵挺拔的修竹。
“他來很久了。”歐陽予在韓思風身後低聲說道,“一直站在那裏。”
他當然看到了,隻不過故意沒提醒而已。
韓思風幹澀的眼睛又模糊起來,揉了揉眼睛,往教堂門外走去。
在擦身而過的時候,韓慕雲突然伸出手,握住韓思風的手腕:“韓思風。”
韓慕雲早就察覺到不對,可他一直被晴雪纏着,沒法問清楚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白癡。”韓思風低低的說道,趁着他一愣,抽回手往前走去。
居然……說他白癡。
韓慕雲的眼裏,閃過一絲驚慌和痛苦。
他多麽了解韓思風。
她隻說了兩個字,韓慕雲已經瞬間明白……明白有些事已經發生,想阻止都來不及。
這是……六歲前的韓思風,最喜歡對他說的話。
白癡……
小雲,你真是個白癡……
小雲,你是笨蛋,什麽時候比我聰明,才可以娶我……
小雲,你快點聰明起來呀,哪一天你喊我白癡的時候,我就嫁給你了!
小雲,我夢到你比我聰明了,可以保護我,讓我變成白癡也不擔心被人欺負……
小時候的韓思風,那麽聰明伶俐,可愛善良,他總是被捉弄,總是願意被她欺負……
直到車禍發生,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反應靈敏的小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