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兒,過來。”午膳時分,宗政無憂對剛進屋的宗政赢招手,第一次叫他赢兒,聲音比平常柔和了幾分。
原本準備走向母親身邊的宗政赢愣了愣,瞪大一雙鳳眼,奇怪而又警惕地望向五年來從不喜他靠近卻在他回宮第一日突然改變态度的父親,他記得赢兒這個名字一直都隻有母親在叫,父親向來叫他太子。他頓住腳步,表情很是詫異。
宗政無憂見他愣着不動,微微沉了臉,“愣着做什麽,叫你過來。”
宗政赢磨蹭着過去,宗政無憂看了眼身邊的位置,“坐。”
宗政赢下意識地朝母親看去一眼,漫夭微笑着朝他點頭,他才緩緩坐了,在這個曾經最渴望的位置上,八歲的孩子坐得端端正正,神色拘謹。漫夭對随後進屋的小女孩招手道:“念兒,你來母親這邊坐。”
“是,母親。”九歲的小女孩乖巧而懂禮,很讨人喜歡。這幾年,宗政無憂将她保護得很好,有關于這孩子的身世,沒人敢妄自議論。
一家四口圍着一張方桌而坐,沒有帝王進膳應有的排場,隻是如平常百姓家,六菜一湯,菜式極爲簡單,營養卻很豐富。漫夭屏退宮人,親自爲兩個孩子盛了飯,宗政赢站起來用雙手接碗,高高興興道了聲:“謝謝母親。”
漫夭慈愛笑道:“吃飽些,下午還有課。念兒,你也是,多吃點。”她夾了菜,放到身邊女孩的碗裏,女孩揚起漂亮的小臉,甜甜道:“謝謝母親。”漫夭心中綿軟,每次看着這孩子,她就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香兒,雖然這孩子的眉眼長得更像以前的她,但她總能從這孩子的身上看到香兒的影子。她忍不住摸了摸女孩的頭,柔和笑道:“快吃吧。”
宗政無憂看着這溫馨的一幕,心下一動,也夾了塊紅燒肉放到兒子的碗中,卻不料,那塊肉才剛剛放了進去,宗政赢手裏捧着的碗“咣”的一聲便砸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粉碎!
漫夭不由一怔,見兩個孩子都是瞪圓了雙眼張大嘴巴一臉驚愕地望着他們的父親,仿佛面前發生的事情是多麽的不可思議,漫夭心中有些發苦,倘若那五年裏她沒有離開過,也許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就不會是這個樣子。她不禁歎氣。可随後而來的,宗政赢的反應更是令她哭笑不得。
隻見宗政赢“噌”的跳下椅子,如離弦之箭一般朝門口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叫道:“來人呐!快來人呐!父皇生病了!快傳禦醫啊!祥公公,你去九叔叔府裏叫蕭姨娘過來,快快快……就說父皇病得很重,叫蕭姨娘馬上進宮來爲父皇診治!還有你、你、你……快去查查哪裏有治中邪的方子……”
中邪……
漫夭頓時覺得哭笑不得,不禁扶額。
宗政無憂一聽“中邪”二字,立刻臉沉得像鍋底一樣黑,唇角直抽,老子給兒子夾個菜就成了中邪?他方才夾菜的筷子還頓在半空,心中已有薄怒翻湧。此時,外頭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十幾名禦醫背着藥箱匆匆而來,等不及通報,就要進屋爲皇帝請脈,但剛踏進屋子,就感覺氣氛不對。傳說中重病的皇帝此刻好端端坐在飯桌前,雙眼直盯着門口的太子,臉色黑沉,神情怪異。善于察言觀色的禦醫們連忙頓住腳步,跪下行禮。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的看着這一切,未置一詞,中邪?他身體再不濟也尚算健康,真虧這小子想得出來!
宗政赢急聲道:“免禮,快替父皇診脈!”
禦醫們面面相觑,無人敢上前一步,其中一人試探着叫道:“皇上……”
“啪!”宗政無憂猛地将筷子重重地擲在桌上,漫夭一驚,連忙對跪在底下吓得身子直顫的禦醫吩咐道:“皇上龍體并無大礙,是太子弄錯了,你們都退下吧。”
禦醫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衆人紛紛抹着冷汗魚貫而退,一如來時匆匆。宗政赢茫然地看着父親臉上風雨欲來的神情,慌忙躲到母親身後,十分無辜的叫道:“母親,不是我說的!是九叔叔說,如果有一天父皇會爲我夾菜,那一定是父皇中邪了!”
漫夭失笑,這話果然是老九一貫的風格,這下,老九怕是要倒黴了。
此時,姜王府後花園。
九皇子枕着手臂,翹着二郎腿,哼着個小曲,無比惬意地仰躺在水榭樓台圍繞中的亭廊裏,對正在研制新藥的蕭可叫道:“終于把那臭小子打發走了!今天晚上,看誰還敢壞我好事!丫頭,過來。”成親五年,他還是喜歡叫蕭可丫頭,覺得親昵又好玩。
蕭可撇了撇嘴,無限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啐道:“沒正經!”
九皇子顯然十分受用,見人家不搭理他,便樂呵呵地爬起來,過去一把抱住蕭可的腰,嘿嘿笑道:“這可是我跟你之間最正經的事了!你看,連你哥和昭雲都有了孩子,就咱倆還沒孩子,我得加把勁,要不然别人以爲我不行!哎哎哎……你别弄這破玩意兒了,走,回房回房!”
蕭可瞪着眼睛,被他氣得說不出話,磨蹭着往屋裏去。九皇子嫌她走得慢,幹脆将她攔腰抱起,飛快地進了屋,關門鎖窗,迫不及待地抱着蕭可就要親親,恰在這時,門外響起急亂的腳步聲,緊接着房門被拍得啪啪作響,有人叫道:“王爺,王爺!您在裏頭嗎?”
是小祥子的聲音!九皇子頓時洩氣,果然,常壞别人好事是要遭到報應的!如果是旁的人,他還可以假裝不在,但這人可是七哥的貼身太監!而且,聽語氣,似是有萬分緊急之事。
“快開門。”蕭可推他,九皇子無奈的放開懷中佳人,垮着一張臉打開了門,門口小祥子神色焦急,一看蕭可也在,連忙道:“郡主也在就太好了!皇上病了,太子命奴才來請郡主入宮,郡主快跟奴才走吧!”
“七哥病了?”九皇子驚訝道:“我上午從宮裏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怎麽突然病了?是什麽病?”
小祥子搖頭道:“奴才也不知道啊!午膳前還好好的,但不知爲什麽,太子午膳用到一半,突然跑出來說皇上生病了,又傳禦醫,又叫奴才來請郡主,還叫人出宮尋什麽醫治‘中邪’的方子……”
“什麽?中邪!?”九皇子瞪大眼睛,忽然想起昨天吃飯時跟宗政赢說的話,立刻有烏雲罩頂的感覺,忙扯着小祥子問道:“本王問你,吃飯的時候,七哥是不是給太子夾菜了?”
“奴才不知,奴才沒在屋裏伺候。不過……奴才在外頭似乎聽到有瓷器被砸碎的聲音……”
“啊!”九皇子抱頭哀嚎一聲,跺腳道:“完蛋了完蛋了!宗政赢這臭小子,真是害死我了!丫頭,快收拾東西,我們趕緊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蕭可一頭霧水道:“這是怎麽了?你去哪兒?”
“随便去哪兒,反正得趕緊出去躲一陣子,等七哥忘了這茬兒再回來……來人,備車,快!”九皇子動作麻利地開始收拾行李,不到一刻鍾,兩個大大的包袱被搬上馬車,他正要拉着蕭可上車,王府大門外就有人大聲喊道:
“聖旨到——!姜王接旨!”
九皇子一聽這話,像是被抽幹了氣的氣球,頓時蔫了,望着手托明黃聖旨大踏步朝他走來的冷面木頭人冷炎哀聲叫道:“你個冷木頭,怎麽來的這麽快!你路上走慢一點會死啊?”
冷炎淡淡地看了眼氣急敗壞的九皇子,面無表情道:“皇上有旨,北方窟郜城近來有盜匪出沒,肆虐鄉鄰,命姜王前往剿匪,三月爲限。太子同往。”
“什麽?北方窟郜城……那個鳥不拉屎雞不下蛋的地方!哪有什麽盜匪,就是些小毛賊,還用得着我親自去啊?去就去吧……還要帶着那個臭小子……”九皇子幾乎快要崩潰。
冷炎望着被九皇子扔進馬車裏的兩個大包袱,淡淡道:“既然王爺連行李都已備好,就請即刻起程。”
九皇子極力反抗,憤憤道:“本王……本王中午沒吃飯,我要吃完飯再走。”
冷炎面不改色道:“外面馬車裏有幹糧。”
“……”九皇子瞪眼,王府大門外又有人叫道:“九叔叔,我已經準備好了,快走啦走啦。”
小鬼頭從一輛寬敞的馬車内探出頭來,與九皇子的苦惱和憤怒相比,宗政赢因爲離開了皇宮,顯然是雀躍無比。九皇子一看是那小子,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于是,怒氣沖沖地沖到門外,想把這害人的小子一把掐死。但還不等他有所動作,宗政赢已經揚起笑臉,無比燦爛道:“九叔叔,我帶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東西哦!”說着扭頭拍了拍身後堆着的幾個大箱子,面色得意。
九皇子冷哼了一聲,表示十分不屑,回屋跟蕭可道别,膩膩歪歪了半天,最終還是戀戀不舍地出了門,臨上車時,掐住宗政赢的小臉,警告道:“我可什麽都沒帶,你要是敢騙你九叔叔我,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宗政赢眨了眨眼,沒做聲。九皇子上車後,找個舒服點的位置躺了,看着對面那小子亮晶晶的眼睛裏掩飾不住的興奮神色,他突然懷疑道:“哎!臭小子,折騰了這麽久,你的目的不會就是爲了讓你爹把你打發出宮去吧?”
宗政赢眼珠骨碌一轉,不敢再看九皇子,分明被戳中心事,九皇子氣結,“噌”的一下坐起來,大怒道:“真的是啊?你故意惹你爹生氣,跑到我府裏天天晚上壞我好事,就是爲了出宮玩!?你想出宮玩也沒關系,可你幹什麽要拉上我啊啊啊啊啊啊!!!”九皇子抓狂大叫。
宗政赢卻十分淡定道:“父皇不會讓我一人出宮。”
九皇子聽到這答案氣得兩眼直翻,差點暈過去。想他堂堂一王爺,征戰沙場多年,如今竟然被一個八歲的小鬼算計!他越想越氣,氣到最後,忽然想到一件事,似乎被算計的不隻是他,還有他七哥!就連七哥都會被算計,那他被算計也屬正常,這麽一想,心裏突然就平衡了。
一行人出了京城,走了不到三十裏路,九皇子覺得有些餓,便盯着宗政赢帶着的幾個大箱子,沒好氣的叫道:“臭小子,你九叔叔我餓了,快拿吃的來。”
宗政赢仰起小臉,奇怪地看他兩眼,小大人般的正正經經地說道:“我沒準備九叔叔的那一份!”
九皇子聽完臉都綠了,大叫道:“沒準備我的那份你跑我面前邀功,說你帶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個小兔崽子!”九皇子粗魯地将宗政赢一把拎開,就要去開箱子,宗政赢小雞護食般的攔在箱子前頭,但那小小的身子哪裏擋得住九皇子。
鎖頭輕易地被九皇子擰斷,箱子應聲而開,裏面東西便毫無遺漏地呈現在這活寶般的叔侄二人的眼前,這一看之下,一大一小,倆人都傻眼了!
隻見箱子裏堆的滿滿的都是書,哪裏見着半點吃的東西!
九皇子臉色大變,立刻打開第二個箱子,還是滿滿的書。
第三個,第四個……皆是如此!
宗政赢瞪圓了眼睛,小手在箱子裏來來回回地扒拉,似乎不相信看到的事實,他走之前,明明準備的都是吃的和玩的東西,怎麽到了這裏全部變成了沉悶的書簡!
九皇子愣了半響,看了看面容驚愕的宗政赢,再看向那滿滿當當幾箱子書,突然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姜還是老的辣!我就說嘛,七哥怎麽可能上你的當!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