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漫夭坐在窗前,正用心給孩子縫制衣裳。兩個孩子都乖乖的躺在床上睡着了,粉嫩的小臉十分可愛,讓人看上一眼心就會軟成一團。
漫夭時不時扭頭去看,帶着慈母的溫柔和疼愛。
“見過郡主。”門外傳來宮女的聲音,被漫夭認作義妹封爲郡主的蕭可大步走了進來,叫了聲姐姐,漫夭連忙噓了一聲,示意她小聲點别吵醒孩子。蕭可連忙收聲,進屋後壓低聲音道:“這些事情讓她們做就好了,何必姐姐親自動手。”
漫夭招呼她坐了,笑道:“我想趁有空的時候,多爲孩子做點事。”
蕭可道:“姐姐眼裏現在隻有孩子,您也得多抽出點時間陪陪皇上啊!我聽說皇上和姐姐都不說話了,還每天晚上睡禦書房,你們吵架了嗎?”
如果隻是吵架就好了。漫夭苦笑,從啓雲國回來以後,宗政無憂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她同他說話,他也不理,仿佛聽不見。他每天中午來看一眼孩子,坐一小會兒,然後一言不發的離開。她知道他介意什麽,但她沒辦法解釋,她不能因爲現在愛的是他就去否認自己曾經的感情。
蕭可又道:“我最近進宮,經常聽到宮女太監聚在一起議論皇上爲什麽不封姐姐做皇後的事。我也很好奇,皇上那麽喜歡姐姐,爲什麽不冊封姐姐爲後呢?”
漫夭淡淡道:“冊不冊封有什麽關系,不過是個虛名。”
“可是,不冊封,他們會亂講。”蕭可撅着嘴,氣呼呼的。
不用想,漫夭也知道那些人會議論些什麽,無非就是說她失寵了,皇帝很快會有新歡雲雲。這些事她早已聽膩了,不奇怪。她淡淡笑了笑,“管别人怎麽說呢,日子是自己過的,好不好,隻有自己知道。倒是你,和老九怎麽樣了?如果想好了,就早點定下來,也了卻我一樁心事,省得我走的時候惦記。”
蕭可一聽這話,柳眉一皺道:“姐姐又說這喪氣話,什麽走不走的,隻要姐姐好好休養,别生氣,也别太悲傷,凡事都想開一些,慢慢會好的。”
會好嗎?漫夭垂目,眼光黯然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
天命之毒霸道無比,雖毒素已除,但她心脈早已受損,加上那日悲傷過度,落下病根。如今要想好起來,隻怕不大可能。她忍不住歎氣,天命天命,也許命中注定,不論哪一世,她都無法長壽。最近經常覺得胸悶,上不來氣,有時候,她連孩子也不敢抱,生怕自己突然有事,會傷着孩子。所以很多時候,孩子都是交給奶娘照顧,她在旁邊看着。而朝中政事,她也不再參與。
蕭可聞言難過地低下頭去,幽幽問道:“姐姐,爲什麽你不讓我告訴皇上呢?如果皇上知道了,一定不會再跟你鬥氣。”
漫夭歎道:“我不想增加他的心理負擔。以前隻是南朝,都有處理不完的政事,現在剛接手北朝和啓雲國,他忙得幾乎連吃飯睡覺都顧不上。最近又傳來消息,周邊各國已經結盟,集結百萬兵力進犯邊關,欲趁此機會分一杯羹,不給我們休養生息的機會。這些事情已經夠他煩心的,我們就别再給他多添煩惱,平白的讓他多操心。”
“哦。”蕭可悶悶的應着,心裏越發的不好受,尤其想到剛才在外頭聽到的消息。她猶豫了一下,道:“姐姐,今天羅将軍班師回朝,聽說他從附屬國帶回很多奇珍異寶,還有屬國特地爲皇上準備的禮物,姐姐要不要去看一看?”
漫夭想了想,出去走走也好,反正兩個孩子都睡着了,她和無憂之間總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這幾個月,她想了很多,先後愛上兩個人并非她所願,但已成爲無法改變的事實,再執着于此也無濟于事。她已經對不起容齊,在剩下的日子裏,不能再對不起無憂。這樣想着,她就去了。
寬敞氣勢的宜慶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宗政無憂獨坐首位,習慣性的将座位騰出半邊位置。下首坐着羅植将軍和三位屬國使臣,另有九皇子和幾位大臣。推杯換盞,衆人相談甚歡,慶賀羅将軍得勝歸來,唯宗政無憂始終面無表情,在使者向他敬酒時,他舉杯便飲,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一名使者起身行禮,語氣恭敬道:“啓奏皇上,微臣此次入京朝見皇上,除了方才那些貢品之外,我王還特地爲皇上準備了七名舞姬,她們身姿曼妙,舞藝超凡,希望皇上喜歡。”他說着擡眼偷瞧上位坐着的年輕帝王。聽說最近帝妃不和,這應該是一個好時機。
宗政無憂掃了使臣一眼,神色淡淡道:“替朕謝謝土鮮王。”說着自顧自的飲酒。
宜慶殿外,漫夭人還未入殿,便聽見裏頭傳來輕揚悅耳的絲竹之聲。快到門口時,她頓了一頓,想着就這麽進去,會不會冷場?如果無憂仍然不理她,在大臣們和使者的面前鬧别扭就不大好看了。
她有些猶豫,蕭可催促道:“姐姐,快進去吧,皇上看到你來,心裏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會高興嗎?也罷,不管他理不理她,隻要他心裏高興就好。想到此,她便和蕭可一起朝大殿走去,還未進殿,已然看到殿内情景,兩個人都愣住了。
隻見大殿中央,七名舞姬正妖娆起舞,她們個個身材火辣,全身上下僅有的遮蔽之物便是兩條半透明的绛紫色薄紗,一條松松圍在胸口,用金絲帶系住,露出深溝和半邊雪白的胸脯,随着腰肢的扭動,微微顫動,誘惑不已,另一條紫紗斜斜系在胯上,半邊粉白修長的美腿展現在衆人的眼前,看的人血脈贲張,恨不能變成她們身上的紫紗才好。而遮蓋着重要部位的紫紗位置,繡有一朵黑色的罂粟,增添了幾分神秘之感,仿佛有一種天然的魔力,引人一探究竟。
她們面上的妝容妖娆瑰麗,帶着一種異域風情,眼光流轉魅惑勾人,配合着那撩人的舞姿,緻命的引誘,是個男人怕都移不開眼。
人有七情六欲,自然的反應誰也無法抗拒。殿内的男人們皆看得目光呆直,就連宗政無憂也眯起了鳳眸,目光透出幾分迷離的醉意,眼底燃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異樣光芒。
漫夭心間一沉,見一名舞姬大膽上前,在宗政無憂的桌案前半跪下身子,低頭再仰頭,烏黑柔順的長發甩開,挺起胸脯,一手拈上系在胸前的金絲帶,欲解不解,看得人心癢難耐。
宗政無憂眸色微微一變,拿起一隻筷子點住舞姬的下巴,勾起一邊唇角,似笑非笑道:“跳得不錯。”
舞姬得到年輕帝王的稱贊,心中自是大喜,更是要使出渾身解數。便媚眼一勾,低頭就含住那隻筷子的一頭,舌尖慢慢舔弄着伸出來,眼神癡媚,姿态極盡挑逗,看得一旁的男人們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漫夭忽然不想在這裏呆下去,轉身就要走,蕭可急急扯住她,低聲道:“姐姐不能走,你要是走了,皇上也許就成别人的了。”
漫夭心頭一窒,胸口又悶得發疼,僅僅是看到這些她就已經如此難過,那麽,得知她心裏還愛了另一個人的他又該有多痛苦?她按住胸口,仰天歎息,聲音幽幽道:“如果他連這種誘惑都抵抗不了,他就不是宗政無憂。”
蕭可愣了愣,就在這時,大殿裏傳來一聲慘叫,她們連忙回頭去看,隻見先前以媚态挑逗帝王的那名舞姬倒在地上,喉嚨被筷子所刺穿,嬌娆的面容因臨死前的恐懼而變得猙獰。
沉浸在撩人舞姿中的衆人被這突然驚變震得猛然回神,看着帝王深沉的面容,手心沁出冷汗。那位獻上舞姬的使臣更是吓得不輕,這七名舞姬,是土鮮王特地請人精心調教出來的,至今爲止,還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她們的誘惑,而這位年輕帝王剛才明明也被那舞姬所惑,怎麽轉眼間就變了臉?
其它六名舞姬柔軟的身軀立刻僵硬,再也不能扭動半分,她們看着上一刻還好好跳着舞的同伴突然就這麽死了,不由驚恐的望着上座那位面無表情的年輕帝王,吓得渾身發抖。
“皇上息怒!”丞相首先反應過來,忙垂首下跪,衆人忙随之。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隻掀了眼皮,沉聲道:“一個小小的舞姬,也膽敢在朕面前玩花樣!哼!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他犀利的目光一掃跪地的三名使臣,進獻舞姬的土鮮國使臣立刻身子一抖,低下頭去,另兩名使臣也吓出一聲冷汗,暗自慶幸他們的人還沒獻上來。而帝妃不和的傳言,在他們看來,根本子虛烏有。
小祥子忙叫了人來,把地上的那名舞姬拖走。
土鮮國使臣叩頭道:“小臣有罪,未能調教好她們,使得她們觸怒龍顔,請皇上恕罪!”
宗政無憂端起面前的杯子,淡淡道:“起來罷。其餘六個,你們看着誰喜歡,就挑了帶回去。”
大臣們哪裏敢說喜歡,隻齊聲道:“臣等不敢。”
宗政無憂挑眉道:“既然都不喜歡,那就打發了去窯子。這麽美的舞姿,埋在深宮裏可惜了,應該讓更多人看到。”
一頓慶功宴就這麽結束了,宗政無憂在衆人的跪拜聲中離席,走出大殿看到遠遠立在殿外的女子,他微微一愣,冷冽的鳳眸掠過一絲欣喜的光亮,卻又立即隐了下去,垂下眼簾,面色淡漠的從她身旁走過。
漫夭聞到他身上飄來的一絲酒氣,眉頭一皺,他從來不飲酒的,今日竟飲了酒!
“無憂。”她快步朝他追過去。宗政無憂腳步不自覺頓了頓,又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
漫夭跟在他身後,一直跟到禦書房。看着他走到禦案前坐下,她就站在他旁邊。
宗政無憂忍住不看她,不跟她說話。一想到她心裏還有一個人,想到那個人的位置也許更甚于他,便如尖錐刺心,痛不可當。按捺住心中澎湃的複雜情緒,翻開一本奏章,看了半響,一個子也沒看進去。頭有些沉,從七歲以後,他視酒如仇,這是第一次想喝酒。酒果然不是好東西,一個舞姬竟也能撩撥起他的欲望。
漫夭見他眸光變了幾變,太陽穴的位置突突直跳,她便伸手拿過他手中的奏章放回原處,輕聲道:“累了就休息吧。明天再批閱。”
宗政無憂仍然沒擡頭看她一眼,他徑直起身自顧自進了裏屋。
漫夭歎氣,命人打來水,然後遣退下人,将宗政無憂按坐在床邊,擰了毛巾就要幫他擦臉,宗政無憂一怔,斜眸睨着她。
漫夭輕笑道:“怎麽?不習慣我伺候你嗎?還是你喜歡那些宮女伺候?”
她仿若無事般的笑容,似是回到了過去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宗政無憂心頭一動,袖中的手握得很緊。漫夭攏住他的銀發,擦拭着他隐現疲倦的臉龐,動作十分輕柔。
宗政無憂不動,就任她擺弄,心中漸漸升起的溫柔和甜蜜夾雜着苦澀和窒痛,掙紮着,仿佛找不到出路。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在她面前,他所有的驕傲和自信,脆弱的不堪一擊。以前是傅籌,如今是容齊。她對傅籌沒有愛,可她對容齊卻是實實在在的愛過。他和傅籌都利用過她,傷害過她,隻有容齊的愛完美無缺,似是永遠也無法超越。盡管,他可以爲她生爲她死,爲她放棄江山承受别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甚至,爲她放過将母親剉骨揚灰的仇人……
他一直以爲,這個世上隻有他才是最愛她的,可如今,多了一個容齊,一個同樣深愛她又爲她付出性命的男人!
容齊年輕的生命于她,就好比黑夜裏綻放的煙火,停留在最絢爛的時刻,永遠定格。他不知道該怎樣去超越那個男人,他怕他終其一生也比不過容齊。
漫夭幫他擦完臉,蹲下身子,爲他脫鞋。宗政無憂一把拽起她,“你做什麽?”
漫夭微微笑道:“伺候你洗腳啊。”
宗政無憂眼中劃過異色,“這種事情不用你。”
漫夭擡頭,笑道:“爲什麽不用?伺候夫君洗腳不是這個世界裏的女人該做的麽?我又不常做,就這一次,以後你想讓我幫你洗,隻怕也沒機會。”說着又要蹲下身子,但腰還沒彎下去,就被他一把拎了按在床上。
鋪了錦被的大床雖不特别堅硬,但她仍是一陣頭暈目眩,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他高大的身軀已經傾壓過來。
手臂撐在她頸側兩邊,他緊緊盯住她的眼睛,眸光複雜,似是在沉痛和思念中掙紮不休。
“你還記得我是你夫君就好。”他記得找到啓雲國皇城邊的村子時,那些人稱她爲夫人,容齊的夫人,似是與他們很熟稔的樣子。一想起來,心頭便像是紮了一根刺。
漫夭擡手去摸他的臉,那麽俊美絕倫的一張面龐,沒了純淨,隻有疲憊和掙紮。她心疼的歎道:“我當然記得。你是我的夫君,這輩子的良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還是,永遠都是……”
“那……容齊呢?”他問,小心翼翼。
漫夭眸光一變,眼中痛色劃過。容齊,每每想到那個名字,她都不由自主的心痛。垂下眼簾,她忍不住側過頭去。
宗政無憂眼光一沉,扳過她的臉,不讓她逃避,“爲何不說?你不敢看我?”
她張了張口,歎道:“無憂,我們……不提他好嗎?”
“爲何不提?因爲他讓你心痛了?”他犀利的眼光直迫向她眼底,讓她所有的一切無所遁形。
漫夭艱難開口:“他已經不在了……”
“誰說他不在?”宗政無憂目光沉痛,用手戳了戳她的心口,聲音悲涼道:“他,在你這裏。”
這才是他最在乎的!不是過去,而是現在,那個人用鮮血和生命将自己深深刻進了她的心底,誰也抹不去,甚至連觸碰都不可以。
“無憂……”漫夭無力喚他,心痛如絞。她知道他的眼睛裏揉不進沙子,也知道他傾盡一切,想要的隻是一份完整無缺的愛情,可是,事已至此,她能怎麽辦?難道要将容齊從她記憶裏抹去嗎?
掙脫他的手,她再次側過頭,看着窗外風吹竹影搖曳,透過窗子,在床前被烏金挂鈎攏住的黃色床幔上印下幾道陰影,時深時淺,卻總也在那兒。
宗政無憂忽然軟了身子,趴在她身上,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瘦削的肩頭。他也不想逼她,可他心裏真的害怕。
他将臉埋在她頸窩,兩具身軀緊緊相貼,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散開,若有若無的缭繞在他的鼻尖。他身子微微一僵,剛才被挑起又被壓制住的欲望頓時按耐不住,體内的酒精更在此刻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