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丞相确實很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在這些大臣裏頭,除明清正以外,丞相可以說是最清醒的一個,那一日大殿之上,他雖有力谏,但句句皆是從國家大局着想,未有一句罵詞,倒讓人無從罰起。漫夭笑道:“丞相鞠躬盡瘁,一心爲國,縱然有些不足,以後改了就是。本宮受些委屈不要緊,隻希望通過此次事件,各位大人将來在對待國家政事之時,莫要隻用眼睛和耳朵,凡事多用些心才是。”
丞相恭敬道:“娘娘說的極是,臣等謹遵娘娘教誨!”
“謹遵娘娘教誨!”群臣再拜。
漫夭點頭,微微笑道:“好了,這件事過去了。都起來罷。”讓滿朝文武一直跪下去也不好看。
衆臣擡眼看了看面色溫和娴雅的皇妃,再看向依舊面色不善的皇上,猶豫着又垂下頭。沒有帝王發話,無人敢起。
漫夭碰了碰宗政無憂的手臂,對他使了個眼色,差不多就行了!
宗政無憂看她一眼,想了想,起身,也不讓人扶,徑直跳下馬車,然後朝她伸出手。
漫夭笑着将手遞給他,正準備下馬車,卻被他直接抱了起來。她心中一驚,他這是幹什麽?這可不是在皇宮,這裏也不隻有百官和宮廷禁衛,還有黎民百姓,這怎麽使得?她微微掙紮,在他耳邊小聲道:“無憂,這裏這麽多人,快放我下來。禦辇就在前頭,沒幾步道,我自己走。”
宗政無憂仿若不聞,也不看她,隻收緊雙臂,不讓她掙紮。
踏上紅地毯,他走到百官面前,頓步,淡淡地掃了衆人一眼,方道:“皇妃身懷有孕,不可操勞。朕不在朝中的這段期間,朝廷政務,仍由明愛卿協同丞相共同處理,非是難以決斷之事,不準打擾皇妃養胎。”
明清正聞言面色大喜,無比真摯道:“臣領旨!皇妃此行出使塵風國順利歸來,本是一喜,現又身懷龍種,這是雙喜臨門啊!臣,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其他大臣們也都反應過來,喜悅之色躍上人們的眉梢,群臣連忙恭賀。
對于一直擔憂帝王子嗣的大臣們來講,這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而對于另一些人來說,安然度過此劫,更值得他們慶幸。
陰鹜頓時散盡,恭賀聲此起彼伏。整個江都城門口,蔓着一片喜氣。
漫夭面上洋溢起即将身爲母親的喜悅,她差點忘記,她肚子裏懷着的可是他們皇帝的孩子,也許那就是未來的儲君。在這個年代,懷孕的妃子往往能享受一般人所享受不到的待遇,那她是不是可以因此安然享受帝王的寵溺,不用擔心他人再論是非?
似是被這樣喜悅的氣氛所感染,她心中有些酸澀。自從懷孕後,她雖有喜悅,但更多的卻是擔憂,先是不确定孩子是否能保住,後又爲事情尚未辦成而費盡心思,如今一切順利,她是否可以安心養胎,等待她的孩子平安降臨?
幸福的喜悅令她面色染上一絲紅暈,如同隐現在天邊最美的一抹紅霞,那顔色,美得炫目。
宗政無憂低眸看着她的臉,那一抹幸福的神色,令他心頭一動,眼光便有些癡了。他溫柔的抱着她,在萬人注目之下,緩緩入城。
走到禦辇跟前,她以爲他會将她放到禦辇之上,可是,沒有。宗政無憂在禦辇前并未做任何停留,而是徑直走過禦辇,漫步在紅地毯之上,朝着皇宮方向,每一步都踏得穩健。
她愣了愣,仰起臉龐,心中不解,嘴上卻是玩笑道:“爲什麽不上禦辇?你不會是準備就這樣抱着我走回皇宮吧?”
“有何不可?”他的聲音帶着淡而柔軟的笑意,語氣卻不似玩笑。
漫夭怔住,他是認真的!從這裏到皇宮,以這樣的速度,起碼也要走上一個半時辰,相當于三個小時,那得多累!她忙阻止道:“别,我們還是坐禦辇吧。太遠了。”
如果換做是一般女子,被一個帝王如此毫無顧忌的寵着,定會欣喜若狂,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可是,對她來說,别人是否知道、是否羨慕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疼他!盡管被寵着的感覺很幸福,可她不想用他的辛勞疲憊來交換。
宗政無憂道:“阿漫别動!我想抱着你回去。隻有抱着你,你才不會累,才能陪我走的更遠!”
漫夭一愣,擡眸深深看她,清晨的陽光照在他如仙般俊美絕倫的面龐,他眼中那如魔一般冰冷邪妄之氣微斂,透出隐約但卻深沉的溫柔缱绻,還有一抹淡不可見的憂傷。自從醒來後,她總覺得他好像有些奇怪,可是又說不上來是哪裏奇怪?不由笑道:“你這樣寵着我,不怕我翻天?”
宗政無憂笑道:“我倒真想把你寵翻天,可你總是太理智。”
她笑道:“理智些不好嗎?”
“好,你怎樣都好。”甜蜜和苦澀融合,漫在心間。他們旁若無人般說笑,仿佛這個世界,隻有他們二人。
這一日的清晨,一個帝王對待妃子的溫柔寵溺就這樣毫無顧忌的展露在萬千人的眼前,與他們平常耳中所聽到的冷酷高傲行事很絕的皇帝形象大相迳庭,看癡了路邊的男女老少。
鮮亮的紅地毯一直蔓延着,看不到盡頭。道路兩側,伏跪的百姓無數。有看熱鬧的,有崇敬膜拜的,也有擠破頭隻爲一睹帝妃尊容。
而皇帝身後,是空着的華麗禦辇,文武百官,禁衛軍兩萬。
他就那樣抱住她,面色溫柔,眼眸情深,在萬人矚目下無所顧忌的前行。他就是要告訴這南朝的官員百姓,告訴天下人,也告訴那些總在背後設計陰謀破壞他們幸福的人,即便他們費盡心機,不論世人怎樣評價,這一生,他予以她萬千寵愛,無人可以改變。
他輕垂眼睫,對她歎道:“阿漫,我欠你一場婚禮。等天下大定,我再補上。”
她輕輕笑道:“好好的,提這個做什麽?你不說我都快要忘了。”
登基之初,他冊封她爲妃,對她說:“我欠你一場婚禮。”
恥辱未雪,無以成婚,如今,她已身懷有孕,他還欠着那場婚禮,便覺得對不住她。可母仇未報,父皇還在仇人的手中,江山分裂,他們無法行那歡歡喜喜的大婚之禮。
漫夭摟着他的脖子,額頭貼着他側面臉龐,她望着這綿延的紅地毯,心中隻覺得幸福。其實,這樣的情景本身就像是一場隆重的婚禮,雖無儀式,但卻有他用行動所表達的誓言。那是一種心靈的默契,她懂得就好。于是,她笑着說:“沒關系,我不在意那些虛無的形式。你也不用在意。”
她隻想一直這樣過下去,幸福,從來都不在于形式。
宗政無憂微微歎息:“我知道你不在意,可我不想委屈了你。”
“不委屈,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她搖頭,在他懷裏幸福的笑,可笑着笑着,就有眼淚浮出眼眶。這一生,她來此一趟,認識他,愛上他,能得他如此傾心相待,她何來委屈?
蕭煞跟在他們身後,垂着眼睛,看不出他眼中情緒。蕭可從後面跟上來,扯了扯他的手臂,跟他打招呼:“哥哥。”
蕭煞應了一聲,轉頭見她臉色不大好,皺眉問道:“怎麽了?路上累了嗎?”
蕭可眼光一閃,輕輕搖頭,欲言又止。
冷炎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眼光淡漠,蕭可擡頭道:“沒事。”
蕭煞點頭,“恩”了一聲,繼續垂目前行。
冷炎偶爾擡眸,看到在他的主子懷裏的女子擡頭時幸福的笑臉,還有這平常不苟言笑的帝王柔和的側容,冷炎常年冷漠的面容也跟着柔和了許多,不禁回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主子也如一個普通人那樣會笑了?是從皇妃出現以後吧?他忽然黯然了雙眸,垂首,幾不可聞的歎息。
浩蕩綿長的隊伍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到了皇宮門口。
宗政無憂的步子依舊穩健沉緩,沒有半點燥亂。
漫夭又覺困頓,閉上眼睛,靠在他懷裏就想睡覺。奇怪,她已經睡了十五日,爲何還會困?難道是懷孕的緣故?也不應該啊!
這時,一隻白鴿從北方展翅飛來,在他們頭頂盤旋,冷炎擡手,那隻白鴿便落在他手臂上。他伸手取下白鴿腳上用紅線綁住的信條,邊走邊展開,看完面色一變。他下意識擡頭,看向前面的二位主子,微微皺眉,似有猶豫,片刻後,他将手中的信條收起。
“有事嗎?”宗政無憂頭也不回地問道。
冷炎上前,壓低聲音禀報道:“皇上,是紫翔關傳來的消息。昭雲郡主……出事了。”
漫夭一聽,睡意頓時驚散。她臉色大變,急忙睜開眼睛,問道:“昭雲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