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陛下三思!”衆侍衛齊跪相求。
宗政無籌劍眉緊皺,李涼又道:“隻要抓住南帝心愛的女人,以性命相逼,不怕他不放人……”
“住口!”宗政無籌突然厲聲喝止,那不隻是宗政無憂心愛的女人!用傷害她的方式,去逼迫另一個男人就範,這種足以讓他悔恨終生的錯誤,他永遠也不會再犯第二次,即便代價是死!他怒睜雙目,面目扭曲猙獰,像是一隻發了狂的獅子,驚得李涼張口結舌,不敢再言語。宗政無籌看了眼漫夭,眼底痛怒不息,“誰再敢多說一句,朕先殺了他!走。”一腳踹開擋在面前的李涼,用手緊緊按住胸口,微微搖晃着身子毫不猶豫地離開。
“爲什麽?”漫夭忽然轉身,站在木質屏風旁邊,問了這麽一句。她甯願拼死相搏,也不願被他這樣放過。
他頓住步子,沒有回頭。背對着她,聲音蒼涼道:“你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用來逃生的武器!在這個世上,沒有了我,還有别人會給你幸福,但在我心裏……卻隻有一個你。容樂,你或許不知,我其實一直都很羨慕他!我也想同他那樣毫無顧忌的去愛一個人,不計較生死,不衡量得失……隻是,我自小就背負着仇恨的使命……身不由己!我渴望擁有純粹的感情,也想過要給你那樣的感情,可命運……不給我那樣的機會。”
二十年,七千多個日子,那一點一滴彙聚而成的堅定的信念,即便是遇到了心愛之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得不到她的感情。
罷了,放不過自己,就放過她吧。原本走這一趟,也隻是想見她一面,把血烏交給她,問問她過得好不好,問問她還恨不恨他?可是誰知,一見到她,那日夜堆砌的思念如潮水般洶湧而來,摧毀了他的理智,看着她就在眼前,他控制不住想要将她帶回來的強烈渴望,險些再犯下大錯。他一直想問,曾經她說過差一點愛上他的那句話,到底是不是真的?現在看來,已經無需再問。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離開之前,他又說了一句:“桌子上的東西,是給你的。也許你已經用不上了,但我……還是想把它送給你。”
目送着他離去,那極力穩住不倒的高大身軀,在她眼中漸漸變得模糊。到底他們之間的糾纏,是緣還是孽,誰又能說得清楚!也許,從一開始,全部都是錯誤。
她緩緩回身,看到不被人注意的長桌一角,擺放着一盆小小的花葉。鮮紅的根莖像是剛飲過血,透着嗜血詭異的顔色,烏黑的葉片收攏在一起,泛着暗紅的光澤……
她身軀一震,驚住,這是……血烏?!
需以人血喂養的奇怪的植物——血烏!那出動無隐樓的人都沒能拿到的東西,竟然在他手上!莫非……這才是他親征北夷國的真正原因?爲了得到這個東西,他放棄了攻打江南的最好時機,孤身犯險來到敵人的領土,隻爲将此物親手交給她。
無法言說的滋味在心頭湧動,傅籌,真不知他現在還做這些事情,有何意義?
她走近桌旁,看着那盆植物,思緒一片混亂。很快,外頭有紛沓的腳步聲傳來,異常齊整,她打開窗子去看,發現天空不知何時竟飄起了鵝毛大雪,寒風直貫而入,吹滅了屋子裏的最後一絲光亮。
樓下忽然多出的無數火把吱吱燃燒,将黑夜點亮的如同白晝。數百人手執長劍,迅速将整間客棧包圍。她想了想,拿起血烏和寶劍,準備出去,卻聽“砰”的一聲,被風吹得關上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十數人闖入,分列兩旁,執劍戒備地打量着整間屋子。
跟着,一名身披黑色鶴氅的男子疾步踏入,白發飛空,挾帶一股強勢勁風,冷冽而殺氣騰騰,一進屋袍袖一揮,便掀翻了擋在屋子中央的屏風。沉木四散,委靡一地。
漫夭愣愣地站在原地,被他這不同尋常的氣勢震住。擡眼與男子對上,見宗政無憂眼中的緊張焦躁還有憤怒之态溢于言表。她覺得這情形不對,他向來沉穩鎮定,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爲何這般不同?竟不像是隻爲擔憂她安危而來。她蹙眉迎了上去。
宗政無憂掃了眼整間屋子,蔓延在心間的擔憂和恐懼漸漸平息,面色卻是一分一分冷凝了下來。他低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狹長的眸子蒸騰着如地獄幽潭般的寒氣,看得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她皺眉,強烈的不安在心中擴散,嘴上卻笑道:“我不過是出門一趟,你哪裏用得着這樣大的陣仗?”
宗政無憂面色稍緩,冷漠的眼底有着受傷的神情,他眉梢一挑,沉聲問道:“他人呢?”
漫夭一怔,他已經知道是誰了?難怪帶了這樣多的人來。怕他誤會,她放柔了聲音,想跟他解釋,“無憂……”
“我問你他人呢?”她剛開口,他便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冷冽,語氣急躁。
他前傾的身子,帶來濃濃的壓迫感令她面色蓦然蒼白,這樣危險的氣息,給她的感覺,熟悉而陌生,像極了第一次見面時的質問。
她的心一分一分往下沉沉墜去,抿着唇,努力讓自己平靜,淡淡道:“走了。”
宗政無憂面色一沉,鳳眸緩緩眯起,對身後的人擡手命令道:“追。”說着他轉身欲走,好像屋裏的女子與他毫無關系。
漫夭驚慌拉住他的手,叫道:“無憂等等!”他準備就這樣走了?怎麽會這樣,他不是一直寵溺她毫無條件的信任她嗎?難道僅僅是因爲……她出門見别人沒有跟他打招呼,而這個人恰好是她的前夫,所以他便這般忽視她,當她不存在?
心如刀割,她仰起消瘦而蒼白的臉龐,他側頭看她,雙眉攏了起來,看得她心頭惶然不安,他眼中掠過一絲心疼,很快便被多種複雜的情緒淹沒,他面無表情,聲音不自覺軟了幾分,“你先回去。”
說完舉步就走,她卻不肯松手,緊緊拽着他,試探着說:“無憂,這一次,能不能……先放過他?”她知道這時候求情無疑是火上澆油,但她卻不得不如此。隻因爲她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她覺得以這一年的相處,無憂應該是信任她的。傅籌可以死,但她不想傅籌是爲來給她送血烏而死,那會讓她覺得,她欠下一個人的情,還欠下一條命。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這樣的求情令他陡然想起那年秋獵時在山上的情景,她也曾爲那個男人求過他,那時候,她還是那個人的妻子。而如今,她是他宗政無憂的妻子,南朝的皇妃,那個曾經一手締造他們屈辱和痛苦的男人,她竟然還會爲他求情?他無法理解!她不知道嗎?那是他恨不得千刀萬剮的人!
他忽然開始懷疑,她說她心裏隻有他,果真如此嗎?
愛情這個東西,總是這樣,再自信的人,一旦遭遇了它,便會患得患失。
他緩緩眯起鳳眸,目光陰鹜,複雜變幻之間,一如窗外的飛雪毫無溫度,看得她心驚不已。
“你竟然爲他求情!”他胸口起伏不定,每一個字都似是從牙縫裏蹦出來。
她被他渾身散發的冷冽氣息凍得僵住,而他充滿懷疑的眼神更讓她心寒如冰。這樣的他,如此陌生!
“我……”她張口竟說不下去。
他轉眸看到了被她放到一邊的小小花葉,那樣的顔色和形狀,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什麽。原來這便是那人來此的目的!難怪她會求情。
他的目光越過女子看窗外飛雪飄揚,冷風掀起他的長發,和雪一般的顔色,飄浮在他眼前,他勾唇笑得諷刺,“一夜折磨,十年壽命……抵不過他千裏送血烏,果真一片深情!”
“不是,不是……”她慌亂搖頭,死死拽住他,他怎麽能這樣想!經過這麽多的波折和磨難,他們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他竟然還會懷疑她對他的感情!她不想放棄,仍然想解釋,“無憂,我……”
他蓦地收斂了一切情緒,冷冷打斷道:“有話回去再說。朕現在沒工夫!”說完不看她,用力甩開她的手,連樓梯也不走,直接飛掠而下。出門翻身上馬,猛地一揮鞭子,帶着幾百人朝着通往北朝的唯一一條出路狂奔而去。
她木然地站在門口,被掙脫開來的五指麻木。望着他決然的背影,整個心,都空了。
片刻的怔愣之後,她也找了一匹馬,随後跟了上去。即使不能阻攔,總要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