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半邊胎記(1)

禦辇停在議政殿門口,漫夭想着剛處置了桑丘,他一定要很多政務要處理,正準備自己回去,但還沒起身就聽他對小祥子吩咐道:“将奏折搬去漫香殿。”

小祥子的速度一點也不含糊,禦辇到達漫香殿時,如山般的奏折堆滿了清風閣窗前的楠木桌案,将翔鳳雕花窗棂遮擋過半。

漫夭愣住,“這麽多折子,得批到什麽時候?”

宗政無憂拉着她坐到桌案前,心情很好地笑道:“有你幫忙,三更前大概能批完。”

三更……她昨晚一夜沒睡,現在已經有些困頓了,而他昨夜被劇痛折磨一宿未眠,此刻血絲遍布眼眶,卻還要如此辛苦,她不禁心疼,順從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宗政無憂叫人沏來一壺茶,然後遣退所有下人,整個清風閣就隻剩下他們和一壺茶,還有一堆奏章。

窗外梅花開得正盛,暗香萦繞,随着清風絲絲縷縷透窗而來,充斥着這一方靜谧的空間,屋裏新泡的熱茶升騰着淺白色的輕霧,如煙一般在空中缭繞散開,清香四溢,融合着梅香之氣,竟醉人心脾。

漫夭低頭整理着那些奏折,按照事件的大小輕重以及内容的急緩程度分開放置,依次整齊的排列在他面前,整理完,不覺已到下午,這才覺得頭昏腦脹,腰酸背疼,想想她隻是閱覽一遍就已經這樣累了,而他每日都要批閱這麽多奏折,她不禁感概,當皇帝真累,以前他還是離王的時候,哪有這麽辛苦!她暗暗歎氣,轉頭望他。

專注于處理政務的宗政無憂看起來和平常有些不同,時而皺眉,時而沉目,時而挑一挑眼角,時而抿一抿唇,無論哪一個表情,配上他優雅而又不失剛毅的面部輪廓,都透着緻命的吸引力。她不由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情形,他被人擡着上殿,呼呼大睡,那時候的他多麽嚣張跋扈,仿佛全世界沒有一個人能入得了他的眼,更别說走進他的心……

宗政無憂批閱完她整理出來的緊急奏章,微微吐出一口氣,一轉頭對上她沉浸在遙遠記憶中的迷離眼神,她微張的紅唇,色澤粉嫩誘人,仿佛在召喚着他的靠近,令他想到上午的那個吻,心中一蕩,突然将臉湊了過來,眼中邪魅光芒大盛。

面對一張突然放大的俊臉,漫夭遽然回神,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彙,如幽潭般的神秘對上一汪清泉的明澈,眼底流轉的情意如千絲萬縷的綿絲,将她緊緊纏繞,他的鼻尖幾乎貼上她的,就在咫尺間的距離,彼此呼吸清晰可聞。

漫夭也想到上午的那個吻,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直覺地起身想要逃離這一瞬間充滿暧昧的屋子,宗政無憂一扔朱筆,反應疾速,在她的手觸上門的那一霎那伸手将她撈住,從背後抱着她,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輕問道:“你要去哪裏?”

他鼻息微熱,噴薄在她耳側,酥酥癢癢的感覺令她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顫,面上如火燒一般滾燙。她下意識地想偏頭躲開,他卻不準,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剛剛好,将她的臉轉過來,他似是燃了火焰般的灼熱目光看得她心頭怦怦直跳,她忙推他的手,他卻在她腰間猛地一提,将她整個身子轉了過來。

她一聲驚呼尚未出口,就被她推靠到牆上。

“不許走。”他霸道而又溫柔地命令,嗓音微微暗啞。

漫夭震住,心裏明白他此刻的眼神代表着什麽,心裏有些慌亂,忙掙紮道:“我不走,你快做事,還有好多折子沒批……”

“不批了!”

他說完迅速低頭吻住她,如狂風海浪般的激吻,仿佛不滿她的掙紮而給她的懲罰,她嬌喘一聲,本欲推開他的手卻在他強有力的攻勢下本能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情不自禁地“嘤咛”一聲,刺激得男子愈發猛烈而狂浪。

一年的小心翼翼不敢觸碰,每一夜都在掙紮中煎熬,如今她心意已明,那心頭的魔障遲早要拔除,與其等到以後,不如就趁今天。生命有限,誰也不知道明天是個什麽樣子!他心念至此,将她的腰扣得更緊,緊緊貼着他的身子,隔着衣物,他身上滾燙的溫度灼得她肌膚也變得滾燙,像是要将彼此熔化。他的吻越來越狂熱,撬開她貝齒,拼命吸取着她迷人的芬芳,她被動的承受着,身子綿軟,毫無招架之力。

他迫不及待的将手伸進她衣裳裏,她嬌軀一顫,這樣熟悉的感覺,讓她恍然想起第一次在溫泉池邊,他時而溫柔似水,時而邪魅誘惑,一心哄着她放下心中防備,一步步走進他爲她設定好的陷阱……如今再回想起來,真真是百味在心,苦澀難言。那時候,她不知道他的利用欺騙,一心沉浸在甜蜜當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溫柔是真,一心隻想着計謀得逞,所以才有了後來的種種磨難,她受傷之後封鎖真心,對他的事不聞不問,而他卻懂得了自己的真心,從此一心爲她。在他回京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們之間的糾纏不清。

在清涼湖他如天神一般的降臨挽救了她的性命;選妃宴上無所顧忌的爲她出頭;扶柳園一局棋向她認輸;獵場懸崖不顧性命地擋下毒箭爲她與野狼搏鬥;宣德殿外爲她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向仇人稱降,與她共承屈辱,險些喪命……對于一個驕傲無比的人,要折斷他的傲骨,比要了他的命更難上百倍!

想到這些,她鼻子一酸,眼淚竟控制不住掉下來,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爲她做的已經這樣多了!

宗政無憂隻覺唇間鹹濕,睜開眼睛一看,竟看到她淚流滿面。他心頭大慌,連忙停下動作,手足無措的望着她,終究是他太心急了麽?他忙放開她,皺緊眉頭,萬分懊惱道:“對不起!阿漫……是我太心急了!你别哭了,以後……我不勉強你就是!”

漫夭愣住,心知他誤會了,她低頭望着他急切爲她攏衣的手,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宗政無憂見她低頭,心裏更加确定她是因爲心理陰影而害怕與他親熱,他在心裏歎了口氣,伸手替她拭去眼淚,哄孩子般的語氣對她柔聲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别怕!”

他低垂的眸子掩飾不住的黯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她拽住他的手臂,抄手緊抱住他的腰,仰着臉龐,咬了咬唇,想說她不是因爲他的碰觸而流淚,但是她從來都是一個内斂的人,這些話隻要是女子總是難以出口,她唇動了動,半響才輕聲說道:“無憂,我,我……”

宗政無憂眼中帶着無盡憐惜,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她面上細膩光滑的肌膚,體貼道:“你不用說,我明白。”

“不是,你……”她急切的辯解,眼睛一時不知道該望向何處。

宗政無憂歎道:“别擔心我,我沒事。”

見他一徑沉浸在自己的理解當中,自己又解釋不清,她心中有些急了,将眼一閉,幹脆什麽也不說,直接擡手用力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就照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宗政無憂身子蓦然一僵,愣在當場。

她閉着眼睛吻住他,見他沒反應,便蹙了眉偷偷睜開一條縫隙,看到他正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好像在看打西邊出來的太陽般的眼神,她頓時停住動作,臉上如燒了一把火,噌一下紅了個遍。這人平時聰明得緊,怎麽這會兒如此遲鈍!她都這樣主動了,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她連忙放開他的唇,想要逃開。

宗政無憂立刻回神,哪裏還容得她逃走,一把将她抱住,他灼人的目光緊緊盯住她的眼睛,想從那裏尋找答案,但除了懊惱和羞澀,别的什麽都看不出,他有些不明白了,她這樣……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阿漫,你……”他仔細地觀察她,小心的措詞。

那炙熱的眼神看得她心頭狂跳,她知道他想問什麽,她别過臉去,低聲說道:“現在是白天……我,我還沒準備好……”

宗政無憂一愣,看着她羞紅的面頰,腦子裏迅速的飛轉,回憶着她先前的反應以及剛才她說過的所有的話。這才明白自己可能是誤會了她的意思,他心頭一陣雀躍,眸光璨亮,忽然笑道:“你要準備什麽?”

漫夭支吾道:“我……”一個我字才出口,他的唇舌再度侵襲過來,帶着難以言說的激動和喜悅,将她口中發出的音符,吞食入腹。

她還來不及驚叫,已經頭暈目眩,身子被轉了不知多少度,在被他扳過來的時候撞倒了桌上堆得高高的奏折,那奏折歪倒下來,有些已淩亂地散落在地。

“嗯……奏折……!”她含糊不清地叫道。

“不管它。”宗政無憂瞥了一眼堆滿奏章的桌案,袍袖一揮,隻聽呼啦一陣響,一桌子的奏章全都被掃到了地上。

她一驚,哀叫一聲:“啊!别!”她辛辛苦苦整理了好幾個時辰,就這麽被他一揮手,前功盡棄了!

宗政無憂哪裏會理會她的抗議,彎腰打橫抱起她放在桌上……

就在這明媚的下午,梅香四溢的清風閣,他們努力掙脫了因過往慘痛經曆而衍生于心頭的噩夢,終于完成了第一次由身到心的完美結合。

早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棂照在桌面的銅鏡以及厚實綿軟的地毯上,打出暖色的光暈,将冬日寒冷的空氣隔絕在厚實的門牆之外。

柔軟絢麗的錦紗垂懸在床的四周,迤逦在地,銅鏡反射而出的陽光投射在月白的錦紗上,照出夢幻的顔色,顯得有些不真實。大半日的狂亂過後,敞開心扉的兩人睡得格外香甜。

漫夭醒來,側過身子,想摸摸身邊男子俊美絕倫的臉,但手還沒觸碰到他,他卻突然睜開了眼睛,邪妄冷冽的眼神在看到女子的刹那化作了溫柔纏綿的情絲,令她想到先前的狂亂,面上一紅,立刻翻身躺平,緊緊攢着被子,雖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每面對他的溫柔,她心裏仍止不住怦怦亂跳。

宗政無憂伸手攬過她的身子,閉上眼睛輕嗅女子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他勾一勾唇,卻并不說話。這兩年來,不記得有多少個夜晚都做着同樣一個夢,夢見一覺醒來她躺在他身邊,他緊緊抱着她,她在他懷裏羞澀的低頭,滿面潮紅……

曾經以爲這個夢永遠不會實現,卻沒想到還有這一天!他抱着她,無比滿足。

漫夭也不說話,對她來說,能在早晨的陽光中靜靜依偎在他的懷裏,是一件幸福的事,她珍惜這種幸福,享受這一刻的靜谧無聲。而之後的一個月,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最幸福快樂的日子。宗政無憂仿佛回到了離王府的那些日子,溫柔邪魅,偶爾會逗弄她,惹得她嬌嗔不已。

初陽如煦,歲月靜好,如果時光可以停留,她希望永遠停留在這一個月。她每日幫他整理奏章,進出議政殿比以往更加頻繁,卻無人再敢有異議。前丞相桑丘的黨羽被宗政無憂以各種名義革職查辦,朝中官位空缺頗多,許多之前被桑相一黨打壓排擠的有才有志之士得到破格提升,使得原本郁郁不得志的他們心中對這位年輕果敢的皇帝充滿了感激,勢要盡心竭力,以報帝王之恩。其它臣子們經此一事,無人再敢結黨營私,衆人兢兢業業,至此,南朝上下一派大好景象。

這日早晨,她難得心情很好地起來爲他更衣,卻被他抓住不放,她佯裝惱怒道:“早朝的時間已經到了,你再不去,他們又不知要如何說我了!”

宗政無憂抓住她的手,抱過她的身子,目光深深的望着她,問道:“你怕嗎?”

“怕什麽?流言嗎?”她笑起來,微微帶着嘲弄道:“在來臨天國之前,别人說我容貌奇醜,無才無德,驕縱又任性,到了臨天國,被你拒婚,别人說我是棄婦沒人要,那些貴族公子也避我如蛇蠍……在那場婚禮過後,别人又罵我不知廉恥不守婦道……反正早已聲名狼藉,還有什麽好怕的。”

宗政無憂心頭一緊,歎道:“都怪我!”

漫夭卻笑道:“或許是命運的安排,如果沒有經曆那麽多的波折和考驗,也許我們永遠不會知道還可以有另一個人在我們生命裏占有着那麽重要的位置!好了,快穿衣服。”

她拿了衣服正要替他穿上,一低頭忽然看到他腰間右側有塊深褐色的印迹,兩枚硬币般大小,形狀有些奇怪,像是正在飛騰的翔龍,有頭有尾,卻都隻得一半,她不禁問道:“這是胎記嗎?怎麽看着好像隻有一半?”

宗政無憂擡起的手微微一頓,面色有些變化,但隻是淡淡答道:“是隻有一半。”

漫夭一邊幫他整理衣裳,一邊奇怪道:“另一半去哪裏了?”

宗政無憂幾不可聞地歎息:“不知道。找了十幾年,毫無線索。”

一個胎記找了十幾年?漫夭愣道:“莫非你有孿生兄弟?”

宗政無憂道:“不确定是男是女。”

漫夭詫異地頓住動作,宗政無憂面色平靜道:“當年母親産下兩子,大出血昏迷三日,醒來後得知其中一個是死嬰。母親悲痛欲絕,找到死嬰的屍體,發現那具屍體并無她昏迷前所見到的胎記,所以她不相信那是她的孩子!但又不知那個孩子究竟去了何處?”

漫夭怔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被掉包了!但皇宮之中,誰有那麽大的膽子,誰又有那樣的能力?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蹙眉問道:“當時你父親不在嗎?”

宗政無憂目光微暗,道:“三王叛亂,當時他在城外平亂。”

漫夭微微凝思道:“那産婆……”

“死了。所有有關之人在死嬰被識穿後,一夜消失。”宗政無憂目光倏然冷厲,又道:“後來查出,在我母親生産前一日夜裏,産婆私下見過皇後宮中總管太監。”

傅皇後?不,現在應該是傅太後,聽說這位太後半邊容顔被毀,神智瘋癫,但自從被傅籌接入皇宮母子相認,她的神智便慢慢清醒過來。漫夭忽然想到她曾在無名巷裏遇到的那個瘋婦,也是半邊容顔被燒傷,莫非……漫夭想到一種可能,心中一驚。京城雖大,但一個并沒有完全被限制自由的瘋子能在京城裏隐匿十幾年而不被發覺,偏偏在傅籌赢了那場仗之後被找到,是不是太巧了?她不禁蹙眉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和傅皇後有關?她爲什麽要那麽做?”如果是害怕雲貴妃的孩子會跟她的兒子搶皇位,爲什麽隻換走一個留下一個?

今年的冬天冷得格外的早,十一月的京城,一片冰天雪地。

這一日空中無雲,陽光投照在道路兩旁的積雪,反映出刺眼的冷色白光,鋪天蓋地籠罩着這座本就冰冷的皇宮。

北朝年輕的皇帝下了早朝走在寂靜的宮道上,面色沉寂,目無表情,一身明黃色龍袍,彰顯着至高無上的尊貴身份,額前十二道長長的冕旒遮擋了他年輕卻滿含滄桑的雙眼,透過冕旒投射而出的眼光是專屬于一個帝王的犀利,而掩藏在冕旒之後,别人無法窺見的是那與年齡不符的沉沉死寂。

冬日凜冽的寒風将他衣袍吹得鼓脹,随着他沉重的步伐飄揚起伏。他獨自走在前頭,身旁無人比肩,身後是一衆奴才低眉順目。

他回到禦書房,并不看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而是先繞過屏風進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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