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她剛才明明将那碗藥吐了,爲什麽現在不能動?
啓雲帝坐在她身邊,目光竟是溫柔無比,似是知道她的疑惑,輕輕歎道:“那碗藥你就算喝了,也沒什麽。問題不在那碗藥,而是藥裏散發的香氣與香爐裏的熏香混合的作用……”
漫夭心中一震,原來如此,還是她大意了,她不禁有些恨他,這個表面對她百般關心千般寵溺的男人,怎麽能這樣算計她!他是她的哥哥啊!
“皇妹,别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朕知道,你不高興!也知道你害怕什麽,朕其實……真的不想傷害你,但是朕……不得不這樣做!你……明白嗎?”
她不明白,她什麽都不明白!
“對,你不明白!你總是刻意躲着朕,防備朕……你知不知道,朕心裏很難過……今日,是朕對不住你,往後,朕會補償你……”
他溫柔又傷感的聲音似是情人的呢喃回響在她的耳畔,令漫夭心裏慌作一團,即便是有再好的自控能力,此刻怎麽也鎮定不下來。她驚恐地瞪大眼睛,看男人俯下身子,在她眼前三寸的距離閉着眼用力嗅着她的氣息,那般沉醉而懷念的表情,令她腦子裏轟然作響。
就算她反應再遲鈍,也無法不明白那個讓她難以置信的事實。胸口急劇起伏,她用最後的一絲清明強自支撐着被空氣中缭繞的香氣逐漸侵蝕的意志,拼命張着口想說話,吐出的聲音微弱到幾不可聞,卻仍然艱難的提醒他:“皇兄,我……我是你妹妹……”
啓雲帝目光一暗,濃濃的哀傷立刻在他眼中凝聚,他迅速用手指按住她的唇,聲音無限蒼涼說:“别說。我知道!”
他伏下身子,将頭臉埋進她頸窩,她的心就吊在半空中,驚懼不安,害怕到想要顫抖。
這時,泠兒突然沖進來,看到屋裏的一幕,驚得張大嘴巴,不敢置信道:“皇上……您、您、您在幹什麽……”
啓雲帝倏然起身,原本憂傷滿目的雙眼遽然閃過一道厲光,凝目盯向随之而入的小旬子。小旬子慌忙請罪道:“奴才有罪,奴才這就帶她出去。”
泠兒哪裏會肯,隻快步沖到床前,見漫夭面色煞白緊皺着眉躺在那一動不動,不由驚駭道:“主子,您怎麽了?皇上,您把主子怎麽了?她不是您最疼愛的妹妹嗎?”
啓雲帝眼光一沉,面色依舊儒雅清和,聲音毫無喜怒,卻叫人聽了忍不住身子發顫,道:“泠兒,你可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你忘了當年朕救你之時,你對朕發的誓?你應該記住,你的主子,永遠都隻是朕!蕭煞背叛朕,朕尚能理解,但是你……竟然也會背叛朕!要知道,朕,最恨的就是背主之人!”
他說着起身逼近泠兒,泠兒一慌,忙退後,眼中又是愧疚又是恐懼。
啓雲帝突然伸手一把卡住泠兒的喉嚨,泠兒驚恐地瞪着眼睛,臉色瞬間漲紅發紫。
“皇……皇上……”泠兒痛苦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一雙手握住他的手腕想拉開他,但啓雲帝的手蒼白得像是鬼一樣,卻極有力,任泠兒怎麽掙紮,他的手紋絲不動,穩穩地捏緊了泠兒的脖子,五指越收越緊。
漫夭心頭大駭,想爬起來阻止,卻半點也動彈不得。她不由睜大瞳孔,眼睜睜看着泠兒在她的面前一步步走向死亡之路,看着那個儒雅清和的男人眼中狠獰森怖的殺意,她拼命的掙紮着,奈何身軀不聽使喚,她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皇,皇兄……求你,别殺泠兒……放了她……”她艱難而虛弱的聲音淹沒在窗外嗚咽的風聲中,那仿佛是蒼天見證人間的慘劇,提前發出的悲泣。
啓雲帝回頭看她,對她說:“背叛朕,她就得死!你也要記住,以後,不管誰背叛你,你也要這樣對他。因爲隻有死人,将來才不會再傷害你!”
說完,啓雲帝松手,泠兒的身體便往後直倒了下去,砰的一聲砸在地上,更是重重地砸在了漫夭的心裏,讓她痛得連叫都叫不出來。那一天,那一幕,就此定格在她的腦海裏,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再沒了半分溫情,隻剩下憎恨。
泠兒的屍體很快被小荀子拖走了,屋裏再次回複寂靜,周圍的一切都散發着詭異的令人心顫的氣息。
啓雲帝再回頭的時候,看到了床上女子的眼淚,如泉湧一般漫出清麗的眼角,他目光一震,飛快坐到床邊,用手指輕輕擦拭着她濕潤的眼角,神色慌亂道:“皇妹,别哭!我重新安排一個奴婢伺候你,别哭,别哭……”
他眼中的心疼看起來那麽真實,可漫夭再也不會信,再不會有絲毫的感動,在她眼裏,他的一切表情都變得可憎亦可怕,于是,她死命地睜大眼睛,憤怒又仇恨的盯着他。
“别這樣看着我!”啓雲帝神色一慌,擡手便捂住了她的雙眼,卻捂不住她眼中心中迸發而出的濃烈恨意。他趴下身子,在她耳邊哀傷又溫柔地說道:“皇妹,你累了,睡吧。”
那句話仿佛有魔力般的令她感到萬分的困倦,無論她如何強撐,也還是迅速地沉陷在了無邊的黑暗當中。
那一日的風,格外的大,但天氣還算晴朗,陽光明璨,卻總也照不見那些陰暗的角落。
醒來的時候,漫夭人躺在地上,地面冰冷而潮濕,她睜開眼睛,周圍黑漆漆一片。她頭有些昏沉,嗓子幹啞發澀,想撐着身子坐起來,卻發覺四肢無力。意識漸漸蘇醒,先前的一切回到腦海,她心蓦地一痛,泠兒死了!眼淚唰的一下流了出來,她想起那一日,泠兒再三猶豫最後還是選擇了她,然後抱着她,哭着說害怕……
這個世界,她最相信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泠兒,可是她就那麽死了,因她而死!
心痛得像要窒息,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處,也不知道那個可怕的男人到底有什麽陰謀,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似乎還算整齊,除了喉嚨灼痛以及四肢無力,其它沒什麽不适,還好,至少沒被侵犯!她漸漸壓下心頭所有的悲痛和恐慌,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黑暗中,視線逐漸清晰了一點,四周空蕩無物,隻有堅硬的牆壁以及身下潮濕的地面,這裏應該是一個極隐秘的密室囚牢!皇兄将她關在這裏要做什麽?等待她的又将是何種悲慘的命運?一切未知的恐懼牢牢戳住了她的心扉。
在這種環境下,她總想尋找到一點點的安全感,費勁地支起身子,往一旁的牆角爬去。過了一刻鍾,才爬了一小段距離,将自己蜷縮在角落裏,感覺很疲憊,卻不肯閉眼。
她靜下心來細細思索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傅籌讓常堅帶她去見皇兄這件事本就蹊跷,而皇兄分明早有準備,這是一場早就設定好的陰謀,她的作用是什麽?
眼下局勢緊張,雙方實力均等,要想穩操勝算,就得出其不意,難道……要用她牽制宗政無憂?想不到千躲萬躲,到最後還是躲不過去。
宗政無憂,請你一定要謹記你所說過的話,再也不多管閑事,由我生死!
她正在心裏默默祈禱,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一絲昏黑暗淡的光線投照進來,照不見她的位置。
門外走進兩個人,有一人端着一個碗,又要逼她喝藥?她忙縮了縮身子,那兩人剛進來視線還沒适應,找了一圈才發現她。似是不高興她躲到牆角,快步走來,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動作粗魯地将她提了起來。
她試着掙紮,根本無力反抗,脖子被衣領勒緊,喘不過氣。她仍強自鎮定,虛弱的聲音,問道:“你們是誰?你們要幹什麽?”
那兩人根本不理會她的問話,其中一人掐住她的下颌,迫她擡頭張口,另一人迅速将一碗藥灌進她口中,根本不管她喝不喝得下去。
漫夭大駭,忙搖頭拒絕,試圖擺脫那不斷灌進她口中的不知會爲她帶來何種厄運的苦澀藥汁,但無論她如何嘗試,在這兩個會武功的壯漢面前,她一個被人下了藥渾身無力的女子,所有的掙紮,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她讨厭極了這種無力的感覺,總也逃不掉别人的掌控。
掙紮中,她無意識地叫了聲:“阿籌,救我!”
這是第一次,她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第一次,她強烈企盼着傅籌能夠遵守他對她的承諾,她願意相信這一切都不是他的主意,一定是常堅暗中和皇兄勾結,背叛了他,隻要他早一點發現常堅冒充他的名義将她帶走,他會來救她,一定會的!她這樣安慰自己,她不知道,她一心期盼的男子,此刻正在門外冷冷的看着這一幕。
傅籌聽到那低弱到幾不可聞的求救聲,微微怔了一怔,下意識的想喊停,但理智告訴他,這不是容樂,而是痕香所使的手段。容樂那麽驕傲的人,不會開口求救,就算要求救,她在絕望時,第一個想到的人,隻會是宗政無憂!
黑屋子裏的一切仍在繼續,頻臨絕望的女子拒絕吞咽,便嗆到氣管,猛烈的咳嗽起來,整張臉都漲得通紅泛紫。
灌完了藥,男人松手,女子軟倒在地上,嗓子灼熱如火燒般的劇痛襲來,她雙眼蓦然一睜,雙手自然反應地捏上自己的脖子,慘叫一聲,撕裂的沙啞,尖銳如利刃沖破了喉嚨,仿佛将喉管寸寸割裂。劇痛難忍,女子艱難地翻滾在潮濕而冰冷的地面,嘶啞凄厲的慘叫聲一聲漫過一聲,到最後,連嗚咽聲都漸漸歇下,漸漸消失。這樣窒息的痛,令她想要将自己活活掐死,如果她還有力氣做到的話。
淚水因着這樣的疼痛,無法自控的橫流,滿布在清麗的面頰。
擋在面前的兩人完成了任務,撤到一邊。她費力地扭頭,看到了門外昏黑的光線下,身姿挺拔的男子正背手而立,面無表情地望着這個方向。
她腦子裏轟隆一聲,有什麽在心裏轟然坍塌,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門外的男人,那個對她百般遷就跟她讨要真心的男人,那個她說要跟他同生共死的男人!
怎麽是他?傅籌……竟然是傅籌!
她慘笑無聲,使盡渾身解數,勉強撐起半個身子,想叫他一聲,問問他:“爲什麽?”
可是張大了嘴巴,才悲哀的意識到,被劇痛撕裂後的喉嚨,竟完全發不出一絲聲音!
面色慘白如紙,心底驚懼至極。她不願相信那殘酷的事實,忙用雙手捏住自己的喉嚨,高高仰起頭,拼命地想叫出聲,可直到她面容通紅赤血,那由胸腔深處發出的悲鳴隻有她自己的心才能聽到。
徒然放手,身子無力癱軟在地。
她的嗓子,就這麽毀了!傅籌命人端來的那碗藥,讓她成了啞巴!
她茫然地望着門外的男人,整個世界都晦暗一片,心口被劇痛淹沒,慘笑無聲。忽然覺得,也許這隻是災難的開始,而她将要遭受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外面的男人緩緩走了進來,輕緩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黑屋子裏,格外的低沉讓人心尖發顫。他看不清女子眼中的神色,卻能感覺到那驚天而起的憤怒和絕望,仿佛在控訴着他的殘忍。他不爲所動,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溫和笑道:“這次任務結束,你能不能活下來,就看宗政無憂的意志力夠不夠堅定!銷魂散可不比一般的藥,控制不好,是會死人的,就像雲貴妃那樣。”
這一次,她連慘笑也笑不出了,那時候,她其實并不知道消魂散是什麽,也不知道多有厲害,她隻是直覺的感到,那一定是一種會讓她痛不欲生的毒藥。不能相信,她一直認爲是真心對她好的人怎麽都在一夕之間變得這樣殘忍?先是皇兄,再是傅籌……難道權利和仇恨,真的能将人變成魔鬼?他們不是都愛她嗎?他們就是這樣愛她的,愛她愛到要将她折磨緻死!
“傅籌,你也不過如此!爲了複仇,竟如此不擇手段,是我看錯了你!”她真想這樣對他說,可是,她什麽也說不出來,她隻能在他轉身出去的時候,趴在地上緊緊抓住他的衣擺,無聲的抗拒着。她不要作爲一個棋子去傷害她愛的男人,不要!
傅籌輕蔑的看她一眼,飛起一腳,毫不留情将她踢翻出去,纖弱的身子直直撞在冷硬的牆壁,再彈回到地上,滾出很遠。她聽見自己骨節發出咔咔的聲響,似是都碎了。胸腔處血腥氣急劇翻滾,直沖而上,她張口噴了出來,在地上印下一朵哀絕的血花。殘餘的鮮紅,順着她的口角一側,蜿蜒到地上,形成一條殷紅的長線,似是被無限拉長的哀傷,代替女子無法出口的聲音,訴說着她内心的悲涼和絕望。
傅籌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在門外背對着黑屋,面無表情吩咐道:“帶她過去。”
那兩人再次走近女子,朝着她的後頸狠狠劈出一記掌刀,她頓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命運總是這樣,讓人沿着它既定的軌道,無法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