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挨着祥和賭坊的彙聚茶樓早已是人滿爲患,人們一邊喝着茶一邊瞎聊着天。
一個拿着闊刀大斧臉上有着一道長長疤痕的男子一邊罵着粗口一邊大搖大擺走進來,口中大聲嚷嚷着:“小二,給大爺我找個靠窗的好位置。”
小二顯然是跟他熟了,一見他便揚着笑臉陪着小心上前哈腰道:“四爺,您來了!哎呀,今天真不湊巧,人都滿了,您看,要不小人給您找個别的位子……”
“去去去,本大爺就要靠窗邊的,你叫他們滾開!”刀疤男揚着手中的大刀,那小二吓得一哆嗦,正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左側窗邊走了一桌人,店小二忙不疊将那刀疤男子引了過去。這時旁邊一桌人正在議論着的一件事瞬間引起了刀疤男子的注意。
“诶,聽說了嗎?塵風國王子五日後就要回塵風國了,咱們皇帝送了他很多稀世珍寶,要是能分咱一兩樣,那就幾輩子都不用愁了。”
“寶物算什麽,我聽說他那次賞花禦宴沒有選妃的真正原因,是因爲他在民間四處賞玩的時候,看上了一個特别特别美的男人,聽說那個男人比女人還美呢!”
“真的嗎?比女人還美的男人,我沒見過,幹脆咱們兄弟去劫了吧?稀世珍寶,絕色美人……咱就是擺着看一眼,這輩子也值了。”
“你瘋了?人家是一國王子,你也敢打主意?不光塵風國王子自己就有很多護衛,皇帝陛下肯定還要派人保護他,你去劫他,那不是找死嗎?再說了,他回塵風國路上要經過伏雲坡,那伏雲坡是連雲寨的地盤,你總不能跟連雲寨搶人吧?就算是連雲寨,他也得傾巢出動,才有成的把握,你呀,就别白日做夢了……”
刀疤男子聽到這裏,眼露精光,此人,便是連雲寨的四當家。他們山寨已經很久沒有大幹過一場了,這次終于又能過過瘾。一國王子怎麽了,連皇帝老子都拿他們沒轍,他們還怕什麽?稀世珍寶,絕色美人,他們怎麽能輕易放過?但是,這個消息可不可靠?
刀疤男子正猶豫着,二樓走廊處走下三個人來,瞬間吸引了整個茶樓的注意。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的,氣宇不凡,看上去是極爲豪爽的陽剛男子。而他旁邊的女子長得那叫一個美,刀疤男看的有些愣了,他們山寨以前也搶過不少美女,但跟這女人一比,簡直雲泥之别。他不禁吞了一口口水,再看向三人之中的另一個男人,更是眼睛都直了,乖乖,這個男人居然比那女的長得還好看!
不用想,這個讓刀疤男看直了眼的正是女扮男裝的漫夭,另兩人是甯千易和沉魚。他們三人說笑着下了樓梯,漫夭走着走着忽然一腳沒踩穩,驚呼一聲,整個身子便向樓下摔去,引來樓下衆人驚叫。
甯千易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身姿潇灑的旋步下了兩層台階,手往她腰間一攬,漫夭人就在他懷裏了。
樓下衆人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兩個男人摟在一起竟然也這麽好看。
漫夭被他扶着站穩,低眉間看似有幾分波動的羞澀和尴尬,卻是微微壓低了嗓音,清楚地說道:“多謝王子出手相救!”
茶樓裏衆人聞聲一陣沸騰,刀疤男子眼光一亮,發現獵物般的興奮起來,心想那消息果然是真的!
甯千易笑道:“你我之間哪裏還需要說個謝字!”說罷捏了捏她的手,那眼神任誰都能看出其中含義。
漫夭拿眼角不着痕迹地掃了眼那刀疤男子,隻見刀疤男子此刻正直勾勾地望着她,兩眼發着貪婪的光,嘴角還流下讓人惡心的口水。漫夭見目的已經達到,便與甯千易、沉魚三人一起出了彙聚茶樓。
“璃月,你讓人說有很多護衛會保護王子,将後果說得那麽嚴重,那些人還敢冒這個險嗎?”回到攏月茶園後,沉魚才将心裏的疑問問了出來。
漫夭肯定道:“會的,他們太久沒遇到過挑戰,一直謹慎行事好幾年,寨中之人不能像從前活得那麽痛快,時日一久,必有很多怨言,而且朝廷這兩年也不曾明着下大力氣去圍剿,所以他們沒有外來的壓力,當家的隻爲防範而謹慎,寨中之人定會覺得他們的當家膽子變小了,就會有人不服,繼而生出事端。而大當家想必在等待一個時機去重新樹立他的威信,所以,他們一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甯千易贊賞點頭,道:“璃月果然是心思細膩,我也認爲,他們一定會來。”
漫夭道:“連雲寨的實力不容小觑,雖然我們布局周密,但你們仍有一定的危險。”
沉魚笑道:“你不用擔心,有無隐樓的人在前,衛國大将軍的人馬在後,連雲寨的人即使傾巢出動,也是以卵擊石。”
漫夭淡淡一笑,她真正擔心的,其實不是連雲寨。
五日後,甯千易在太子帶領群臣的送别下離開了京城,以漫夭的身份不宜遠送,所以她讓沉魚扮成她那日的模樣,在城外等着甯千易,實施她的計劃。
那一日,空氣炎悶之極,天空陰雲密布,似是要下雨的樣子,卻又一直落不下來,讓人感到極度的壓抑而煩悶。
伏雲坡,四方埋伏,風雲齊湧。
漫夭人在将軍府,心卻始終牽挂着伏雲坡的一切。她知道蕭煞必定會埋伏在那裏,因爲那裏雖然危險,卻是最後一個可以執行任務的地方。即便他料到傅籌會在那裏等着他,他仍然會去。她要做的,就是阻止蕭煞的行動,又不讓皇兄有借口處置蕭煞。項影帶着無隐樓的人會扮作那日清涼湖的黑衣人,引傅籌出現,讓蕭煞看清實力相差懸殊,刺殺無望,自然就會知難而退。而傅籌隻要借這次機會殲滅連雲寨一夥人,去掉朝廷的一塊心病,臨天皇不但不會怪他,還會給予嘉獎。
俗話說,百密總有一疏,她不知道會不會有意外。
漫夭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心裏還是有些不放心,又不見泠兒,她想了想,便往泠兒住的小屋去了。
這個計劃,她沒有讓泠兒參與,卻也沒有刻意的瞞着泠兒。
簡單陳設的屋子裏,泠兒站在窗前,托着一隻鴿子,還攢了張字條,她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心裏在掙紮,不知道該怎麽辦。第一次動搖了,這次的消息,她到底要不要傳給皇上?
猶豫再三,将手中的紙條慢慢綁上了鴿子的腳,心情沉重。松開手,鴿子撲騰着翅膀飛了起來,泠兒眼前忽然就閃現出自家主子那雙仿佛看盡人世蒼涼的眼,還有曾對她說過的話:“如果連你們都信不過,那這個世上,還有誰值得我信任?”
心頭一緊,泠兒直覺地伸手一把抓住了白鴿的尾巴,咬着唇把那個紙條解了下來,然後迅速地撕毀。她看着飄到窗外的白色紙片,眼中浮了淚,心中難過道:“對不起,皇上!我已經不确定您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爲主子好!”
“謝謝你,泠兒。”漫夭突然從門外進來,泠兒的猶豫和掙紮,她都看在眼裏。
泠兒驚得回身,見漫夭竟然在她身後笑着望她,她眼中的淚水頓時滾落下來。然後,在原地跪下,一年多的通風報信,她始終心安理得的以爲那是爲主子好,但當清涼湖一事之後,她便想的多了些,又有上回讨藥風波,她開始有些動搖。于是,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爲也許是不忠的表現。所以,她感到不安,惶然無措。
漫夭笑着拉她起來,幫她抹了把眼淚,道:“傻泠兒,哭什麽?”
泠兒眼淚掉得更兇,“主子,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漫夭用手輕輕撫着她的頭發,輕聲問道:“你怕什麽?”
泠兒哭道:“我怕皇上以前跟我說的話都是假的,我怕我以爲是爲主子好其實是害了主子,我真的很怕……”泠兒哭的很無助,像個孩子。
漫夭心頭一軟,“傻丫頭,我不怪你。”她突然不想對他們有什麽要求,他們本就是皇兄的人,爲皇兄辦事天經地義,能在執行任務的同時顧及到她已經算是很好了。而這次,蕭可之所以會被下毒用來控制蕭煞,就是因爲蕭煞已經不再爲皇兄所掌控,所以才會有這樣毫無勝算的刺殺,皇兄,他是想要蕭煞死!
如果她不能給他們保護,那她憑什麽要求他們忠誠?如果對她忠誠的代價,是讓他們付出生命,那她甯願不要他們忠誠!這樣,就很好。
扶起泠兒,她對泠兒搖了搖頭,柔聲安慰道:“别擔心,縱然他有什麽不對,總還是我的皇兄。”
天色愈發的暗了,天空似是被潑了一層濃墨。
漫夭等項影一直沒有等到,最後等回了傅籌。他深青色的衣袍很幹淨,沒有一絲血迹,頭發整齊,不曾有半點淩亂,不像是從打鬥場上歸來。她微微一愣,心中有些沒把握。
傅籌溫和的神色摻了一抹複雜,進屋之後,在她面前坐了,随手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擡頭深深望着她,說道:“你的計劃,很好。各方面……都照顧得很周到。”
漫夭一怔,傅籌又帶了幾分自嘲道:“謝謝你在計劃之中也顧全了我,送了我一個連雲寨,讓我可以跟陛下交差。連雲寨窩藏北夷國奸細,企圖刺殺塵風國王子,挑起兩國争戰,以圖奪回北夷國領土……這個理由,似乎很不錯!容樂,你真是我的賢内助。”
漫夭面色一白,轉過臉去不看他。
傅籌卻是一直一直看着她,看着她掩藏在濃密睫毛下的不明情緒,過了半響,他才輕歎了一口氣,複又道:“無隐樓的殺手果然是身手了得,個個以一敵百。可是容樂,爲什麽你甯願接受他的幫助,也不願意跟我開這個口?我是你的丈夫!想保住蕭煞,不過是在等你一句話罷了!我不信你不知道。你爲了不想欠下我的人情,甯可大費周折,但你可知,伏雲坡連綿十裏的埋伏……蕭煞,他就算不現身,又能逃得了嗎?”
漫夭震驚擡眼,連綿十裏的埋伏?原來他早有計劃,要趁此機會剿滅連雲寨。
“那……蕭煞他……”
“既然知道是你的人,我自然不會動他。”傅籌神色恢複一貫的溫和,卻沉聲道:“但,僅此一次。若有下次,我便不敢保證。我有我的立場和職責,啓雲帝擅自挑起我們和塵風國的戰争,我是絕對不會允許。容樂,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漫夭點頭,她知道能做到這樣,對他而言已經很不容易。她在他對面緩緩坐了,很誠摯地向他道謝:“謝謝你!阿籌。”
傅籌端着茶杯的手輕輕一顫,杯中之水溢出幾滴,不過是一聲稱呼,他卻仿佛等了幾輩子似的忍不住心思狂湧,内心波動如潮。他詫異地放下杯子,去握她的手,萬般柔情盡在那掌心之間,道:“以後,就這麽叫我,我喜歡聽。”
見到蕭煞,是在第二天傍晚。漫夭當時真的是吃了一驚,多日不見,他竟然憔悴成這個模樣。
“蕭煞愧對主子!沒臉再留在主子身邊,請主子容蕭煞先去辦一件事,再以死謝罪!”蕭煞半跪在屋子中央,恭恭敬敬地對她說。
漫夭蹙眉歎道:“起來吧。”然後對着裏屋叫了一聲:“可兒,你可以出來了。”
她話音剛落,蕭可便從屋裏急急跑了出來,開心的叫了聲:“哥哥。”
蕭煞一震,“可兒,你怎麽在這裏?”
蕭可道:“是公主姐姐讓人接我來的,公主姐姐說,以後我再也不用回那個地方了。啊!還有還有……哥哥,我身上的毒已經解了,是公主姐姐幫我找到了‘七絕草’。”
蕭可笑得極歡快,邊說邊蹦跳着來到漫夭身邊,雙手挽着漫夭的手臂,那模樣親昵極了。
蕭煞震驚地望着漫夭,久久說不出話來。他以爲她會怪他,卻沒想到,她一直在暗中幫他。此刻心中的震撼和感激無以言表,一個大男人婆婆媽媽的也不是他的風格,于是,蕭煞恭恭敬敬地向她磕了三個頭。
漫夭淡淡笑道:“可兒,去把你哥哥扶起來吧。看他瘦成那樣,你就開個方子幫他調理調理。蕭煞,你的命是我的了,好好保重自己吧。别做傻事,以後,再有什麽事,先跟我商量,别擅作主張。”
蕭煞十分愧疚地低下頭去,漫夭重重吐出一口氣,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她是不是可以清靜幾天了?
“你們都下去吧。”
“主子,主子……”她剛準備休息一會兒,園中泠兒一路叫着跑過來,像是天要塌了。
漫夭直覺的皺眉,問道:“什麽事?”
泠兒向她展開手中收到的書信,“皇上要來看您了!說是應臨天皇邀約來參加秋日狩獵。”
漫夭腦子轟得一聲炸開,她想清靜清靜,怎麽就那麽難?
自從得到啓雲帝要來臨天國的消息,漫夭心中沒來由的生出許多不安,直覺這次皇兄的到來并不簡單。
八月初,漫夭聽聞宗政無憂提前離開皇陵,回了離王府,她讓項影去還回折扇,但項影跑了五趟,都沒進去離王府大門,找九皇子代轉,九皇子很幹脆的拒絕。她隻好自己走一趟,畢竟這麽重要的東西,在她身邊多放一日,便多一日的不安心。
離王府的大門,依舊氣勢威嚴,泠兒叩了兩遍,那扇門才緩緩打開,看門的侍衛一見是女子,立刻将她們攔在外面,口氣不善道:“敲什麽敲,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快走走走!”
泠兒被他一推,立刻怒道:“你幹什麽?你也不看看我家主子是誰就趕人?”
那侍衛道:“我管你們是誰!誰不知道,我們離王府從不讓女人進屋。你們趕緊走,再不走我可不客氣了。”女人來訪,他們從來都不用進去禀報,連昭雲郡主都不讓入内,何況是别人。
泠兒脫口道:“誰說離王府沒進過女人?我和我家主子都進去過,我家主子還在這裏住過十……”
“泠兒!”漫夭沉了聲,泠兒立刻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閉了口,退到漫夭身後。
漫夭對那侍衛道:“你進去禀報一聲,就說我是爲還離王的扇子而來。”
那侍衛從前沒見過漫夭,雖能看出她身份不凡,但還有些猶豫。
“什麽事這麽吵?”這時府中走出一個四十多歲頗有幾分威嚴的中年男人,不悅問道。
那侍衛忙道:“管家,您來得正好,這個女子說要見王爺,還什麽扇子……”
王府管家聽說是女子,眼中便有了輕視之意,連眼都沒擡,正想說打發了走便是,卻在轉身的時候,眼光掃過漫夭之時,怔了一怔,他不确定地多望了幾眼,心中一凜,面色頓時肅穆且恭敬,三步并兩步跨下台階,朝漫夭恭聲行禮道:“原來是容樂長公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府中下人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公主見諒!”
管家說着已出了一身冷汗,别人不知,他卻知道,自家王爺爲這位公主都快魔障了,而這邊,公主好不易上門一趟,還被攔在門外,要真給攆走了,他這個管家恐怕也不是做到頭了那麽簡單。他沉着臉對一旁呆愣的侍衛喝道:“你真是不長眼,連容樂長公主都敢沖撞,嫌活得時間太長了是不是?還不快向公主磕頭賠罪!”
漫夭制止道:“不必了。離王可在府中?”
管家道:“在在在,王爺此刻正在漫香閣,公主,請!”
漫香閣這個名字,那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