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頂着大太陽,人還沒進屋,已經先嚷嚷開了:“不會是你中毒了吧?什麽毒那麽厲害,居然要用七絕草?”
漫夭微笑着迎上去,看到九皇子身後還跟着冷炎和一名背了藥箱做禦醫打扮的男子,她愣了愣,九皇子帶了禦醫來看她倒是不奇怪,冷炎跟着就顯得有些奇怪了。她笑道:“這大熱的天,九殿下怎麽來了?”
九皇子進屋道:“還不是爲了你!我聽說璃月你生病了,特地帶了禦醫來給你瞧瞧……咦?你現在看着挺好的呀,不像是有病的樣子,怎麽回事?”九皇子圍着她轉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
漫夭請他們坐,讓人奉了茶水,才道:“大概是天氣太熱,中了暑氣。已經沒事了,多謝九殿下惦記。”
九皇子道:“你沒事就好了。诶诶……我說璃月,不是說了嗎,你叫我老九就行了,别殿下殿下的叫,聽着生疏!既然沒事了,常禦醫,你可以回去了。”
常禦醫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被九皇子趕着走,還沒出門呢,冷炎攔道:“慢。常禦醫既然來了,就替公主診了脈再走。”不診脈,他回去沒法交代。
常禦醫又折回頭,漫夭推辭不過,就随了他們。意料中的結果,一切正常,看不出有什麽問題。
九皇子擺手道:“看吧看吧,沒問題了,冷炎你快回去複命,免得七哥擔心。”
漫夭聞言心裏一震,還沒多想,冷炎和常禦醫已經走了,九皇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才暢快道:“喝死了,那個冷炎,跟催命鬼似的催着我走,害我連口水都喝不成。”
他誇張的抱怨,漫夭忍不住笑,想到他一進屋的一連串話,忙問道:“老九,你知道七絕草,對嗎?”
九皇子點頭,“知道啊,你要那個做什麽?不會真的是你中毒了吧?”
“不是我,”漫夭搖頭道:“是我的一個朋友。”
九皇子“哦”了一聲,笑道:“這樣啊……那還好。”
漫夭道:“聽你這口氣,你真的知道哪裏有?”
九皇子神色猶豫道:“知道是知道,不過……”
“不過什麽?”漫夭連忙道:“老九,你要是知道就告訴我,我要七絕草有急用!”
九皇子好奇道:“那你告訴我,你那朋友是什麽人?我看你有沒有機會得到七絕草。”
漫夭蹙眉,直覺這七絕草不好得。
九皇子又道:“你不說,我怎麽幫你啊?我告訴你,七絕草可是療傷和解毒的聖藥,幾十年才得一株,可遇而不可求。當今世上現僅有一株,不對,是半株!再多的金銀财富也買不來!”
漫夭料到七絕草珍貴,但沒料到如此珍貴難得!若果真這世上僅存半株,要想得到,豈不難如登天?她心頭一沉,正失望間,又聽九皇子話鋒一轉,“不過……”
漫夭急道:“老九,你就别賣關子了,有話直說吧。”
九皇子湊過臉來,對着漫夭很是神秘地笑了笑,笑得漫夭渾身不自在,他才揚着眉,俊臉擺出一副欠扁的笑容,語氣暧昧道:“不過,那是對于别人而言,如果是你想要嘛……倒也不太難,去找七哥就行了啊!”
漫夭愣住,這麽巧,那半株七絕草正好在宗政無憂手上?她用懷疑的目光望着九皇子,“你不是逗我玩吧?”
九皇子咋呼道:“哪兒能啊!不信你去問,誰能拿出第二株七絕草,我把腦袋給他。”
他指着自己的腦袋,雖然笑嘻嘻的,但的确不像開玩笑,漫夭卻笑不起來了,她甯願花百萬兩白銀去别處購得此藥,也不願跟宗政無憂開這個口。她微微猶疑,忽然對九皇子讨好笑道:“老九,你……能否……”
“不能!”九皇子一看她這表情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本正經道:“璃月,别的事咱都好商量,唯獨這件事……我幫不了你!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讓我幫你用銀子從七哥手裏把‘七絕草’買過來,對不對?我勸你趕緊打消這個念頭,七哥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如果我真這麽做了,不但我要遭殃,你也拿不到七絕草,說不定七哥一怒之下就把它給毀了!”
漫夭臉色一白,知道九皇子不是吓唬她,便問道:“那……他缺什麽?”
“這個嘛……”九皇子摸着下巴,狀似思索道:“七哥他好像什麽也不缺,如果一定要說他缺什麽……嗯……啊!我知道了!”
漫夭目光一亮,連忙問道:“是什麽?”
九皇子撲哧笑道:“就是你呀!對,七哥現在缺的就是一個璃月!”
漫夭心裏一沉,說不出的異樣感覺立刻盈滿心扉,她頓時惱怒道:“老九,你再這樣拿我尋開心,我可要生氣了!”
九皇子見她真的惱了,立刻收起玩心,正經道:“唉,其實我說的是實話。有一點你還不知道,七絕草對于别人來講,隻是一種藥材,對于七哥而言,它還有着另一層意義。除非……你親自開口,否則,我也愛莫能助。”
九皇子攤手聳肩,漫夭卻無奈苦笑,她很懷疑,她在宗政無憂面前,有沒有那麽大的面子?
九皇子見她猶豫,接着道:“璃月,如果‘七絕草’對你真的很重要,那你跟七哥低一回頭……又能怎樣呢?”
低頭?如果低頭能讨來那半株七絕草,她覺得沒什麽不可以的,怕就怕,她低頭也讨不來。抿了唇,她不自覺從袖中取出宗政無憂給她的那柄墨玉折扇。
九皇子一看到那柄扇子,眼睛瞪得銅鈴般大,拿手指着墨玉上特有的夔紋,驚叫道:“璃月!這,這扇子……怎麽在你手上?”
漫夭看着九皇子震驚的神色,立刻意識到什麽,将扇子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狀似随意道:“怎麽了?這扇子,有何特别嗎?我前兩天還打算把它賣了,應該能換個好價錢。”
九皇子一聽說她打算賣了,張大嘴巴叫道:“你可别吓我!你知不知道這扇子是幹什麽用的?”
漫夭疑惑道:“不就是一把好看點的扇子,除了扇扇風,還能幹什麽?”
九皇子噌的一下跳到她面前,拿出自己從不離身的那柄白玉折扇,道:“我這個,能調動無隐樓消息閣裏的所有信息,以及殺手閣裏的一半殺手。而你這個,能讓我發出的所有命令,被人當做是放了一個屁!它是無隐樓最高首領的信物,能号令整個無隐樓的人,也包括無隐樓樓主、我、冷炎、修羅七煞!”
漫夭完全被震住,她曾想到這把扇子不一般,但沒想到不一般到這種地步!她愣愣的望着手中的墨玉折扇,忽然感覺沉甸甸的,仿佛有什麽重重壓上心頭。難怪傅籌那日的反應會如此奇怪,他大概知道這柄扇子來曆不凡。可是,這般重要的物品,宗政無憂爲什麽要給她呢?
“璃月,璃月……你不是吓傻了吧?”九皇子湊近她,嘿嘿笑道。
漫夭回了神,将墨玉折扇往九皇子面前一推,“麻煩你幫忙把它交還給離王。就說……說我沒能力保管好這樣貴重的物品,請他收回。”
九皇子一怔,立刻将扇子塞回到她手裏,拒絕道:“那不行,東西是七哥親自交給你的,要還也得你自己還。反正你也是要去找他的,不如,我現在就帶你去啊。”
九皇子說着就拉她朝外走,剛出了門口,恰在這時,傅籌回來了。看到她緊緊握在手中的扇子,傅籌眉頭略略一皺,面上卻是溫和道:“九皇子這是要帶本将的夫人去往何處?”
九皇子昂首道:“當然是出去走走,傅将軍要不要一起來啊?”
傅籌皺眉道:“容樂身子不适,不宜出門。多謝九皇子好意。常堅,替我送送九皇子。”說完便來拉漫夭的手,要帶她回屋。今日的傅籌似乎格外的沒耐心,握住她的手指很用力,漫夭疑惑地看他一眼,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比上午她醒來時看着更加憔悴,眼中的紅血絲交錯密布,有些吓人。她連忙哄着将九皇子打發走,然後問道:“将軍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傅籌望着她,沒說話。
漫夭見他雖然站在陽光裏,卻似乎有一股悲絕的氣息,她直覺他有事,但他不說,她也不好強問,便微微笑道:“外頭太陽大,别站在這裏了,進去喝杯水,然後去睡會兒吧。這兩天,你一直守着我,一定又累又困。”
她将他讓進屋,傅籌腳步沉緩,平常四平八穩的步子此刻看上去踏得竟有些艱難。她看着奇怪,但也沒太在意。
進屋之後,一杯茶水喝完,傅籌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更沒有要進屋休息的意思。他坐得很端正。
漫夭拿起之前被扔在一旁的書,心不在焉的看着。傅籌也不打擾她,安靜地坐在她對面,一直凝視着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身上被尖利的倒鈎刺穿脊骨的痛楚似乎輕了一些,但是心裏的痛卻劇烈的讓人難以忍受。
他想,她剛才拿着那把扇子,是要去見那人吧?在她心裏,永遠都隻有一個男人,一點位置都沒給他留。他不禁問自己:這樣苦苦掙紮,到底是爲了什麽?
離開了那座陰寒的地宮,這外面灼熱的陽光爲何還是不讓人覺得暖。他坐在那裏,冷汗直往外冒,身後有熱流湧出,淌過了背脊,将後背的黑色衣裳幾乎糊在了身上。
漫夭看書看得很不安,隐隐覺察到今日的傅籌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他很少穿黑色的衣裳,冬天都不曾,這大夏天的,怎麽穿了這麽一身厚實的黑色衣袍?
傅籌見她時不時擡一下眼,或疑惑,或蹙眉,又或沉思,并不如以前看書那麽專注了,便問道:“怎麽了?我在這裏,你覺得不自在嗎?那你看吧,我先走了,晚飯時再來陪你。”他說着起身就要走,身後衣裳貼在他顯得僵硬的脊背上,大片大片的潤濕皺起。
“将軍,”漫夭叫住他,不知怎麽,很想去幫他把衣衫撣平。
她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脊背,感覺他的身軀劇烈一顫,她微愣,連忙收手,看到他額角有大顆的汗珠落下來,劃過眼睑處深青色的眼袋。傅籌突然轉身,一把将她纖細的手指握在他寬大的掌心裏,神色溫柔而又複雜的沖她微微笑道:“你要出門嗎?早些回來,我等你一起用晚飯。來人,給夫人備車。”
漫夭愣了一下,剛才他還那麽強硬的跟九皇子說,她身子不适不宜出門,現在卻又主動讓人備車?
正疑惑間,傅籌已經放開她的手,走出門外,她微微垂眼,突然看到指尖上一片豔紅,蓦然一驚,原以爲那濕漉漉的是汗,沒想到……竟然是血!
“将軍!”她驚得追上去,拉住他問道:“你受傷了?”
傅籌轉眸,看到她眼中竟有擔憂之色,那麽真切,他心中一動,原先冰涼的一處忽然暖了起來。
“容樂,你在擔心我嗎?”他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認真的問,仿佛她的擔心比他受傷本身還要來的重要。
漫夭歎氣,“我讓人去請大夫。”
“不必。”傅籌慌忙阻止,又淡淡道:“一點小傷,不必放心上。去辦你自己的事吧,皇陵陰氣重,你别待太久。”他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微笑着轉身走了,他的身影緩緩走過蒼翠的竹林邊,仿佛刺眼的陽光不小心遺漏掉的一抹黑暗。
漫夭怔在原處,他竟然知道她要去找宗政無憂!那他還命人備車?傅籌,他在想些什麽,她真的猜不透。
北郊皇陵。臨天國皇室之人的陵寝之地,宏偉壯觀,氣勢綿延恢弘,占據了大半個北郊。這日下午,一向最爲凄清的皇陵竟然戒備森嚴,禁衛軍層層把守,漫夭的馬車剛駛入皇陵,就被攔下。
“何人擅闖皇陵?”禁衛軍攔住喝問,面色肅穆非常。
車夫連忙勒緊缰繩,項影跳下馬車,那人一看是他,連忙放下劍,拱手道:“原來是項侍衛!車内……”
“哦,車内是我家夫人,想求見離王,請代爲通傳。”
“這……”那名禁衛面色爲難道:“現在恐怕不行。陛下正在思雲陵,我等奉命在此看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漫夭一見這裏的防守陣勢,也料到是臨天皇駕臨,看來她趕的不是時候。她讓車夫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将馬車靠邊,等臨天皇走了,她再進去。
天氣炎熱,烈日如火般焦灼。
馬車内空間本就狹窄,又無風進來,漫夭不一會兒便被汗浸濕了衣裳。她掏出袖中的扇子扇了幾下,卻不頂事。也不知臨天皇還要多久才離開。她掀開車簾,見不遠處的漢白玉台階之上有個八角涼亭,想必會涼快一些。她便下了馬車,帶着項影往涼亭而去,禁衛軍沒有阻攔。
亭中一石桌,四個石凳,簡潔幹淨,似是專門有人清掃過。
漫夭随意揀了個凳子坐了,指着圓桌對面的位子,“項影,你也坐吧。”她還是不太習慣她坐着的時候有一個人站在她背後。
項影略微猶豫了下,也知道了她其實不那麽講究身份尊卑的脾性,便大大方方坐了下來。
風徐徐的吹着,驅不走濃濃夏日裏的炎悶之氣,此時的思雲陵墓室,與外面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一個是火,一個是冰。
思雲陵與其他陵墓建造不同,這是一座後修的精妙地下墓室,分裏外三層。
裏頭寒玉爲壁,冰水爲池,一年四季都冷得讓人發抖。墓室中央的冰水池的上方放了一個雕有鳳凰圖案的玉棺,那玉也不知是什麽玉,竟然是透明的,從外頭就可以清楚看到棺内。
無數做工精細惟妙惟肖的冰玉蓮花擺放在棺内四周,中央平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面容純淨,美得不似凡塵中人。
宗政無憂靜靜地立在玉棺前,一動不動像座雕像。他面容平靜,唯有那雙平日裏邪妄的眼此刻蘊含着深深的敬愛和懷念。
臨天皇站在對面,同樣望着棺中女子的臉龐,目光成癡,冷峭的眉眼溢滿濃濃的哀傷與思念。他多想伸手去摸摸女子的臉,卻又害怕他這雙沾滿血腥和塵世污濁的手玷污了女子聖潔的容顔。
十四年了,他的雲兒,離開他有十四年。這十四年來,歲月在他眼角刻下了濃重的滄桑痕迹,但他的雲兒,還同十四年前一樣年輕美麗。
思緒突然飄遠,臨天皇至今仍記得第一次見到棺中女子的情景。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皇子,無休無止的儲位之争令他時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日面對的都是兄弟間的陰謀算計,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複。那時的她,如同一個悄入凡塵無憂無慮的仙子,飛揚戲逐在綠柳花園,身姿輕盈與彩蝶共舞,偶一個回眸,竟傾了他們皇室十三個皇子的心。
從此,争鬥愈發激烈殘酷,不止爲江山,還爲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