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千易記得他第一次進來這裏,是一個晚上,當時真是驚呆了,說不出的震撼。那時候,他就想,設計這個園子的人,該是多麽的不一般。
漫夭點頭道:“你分析的,似乎有些道理。”
甯千易自得一笑,流露出一個王子與生俱來的驕傲與自負。他忽然眼波一轉,好奇問道:“你一個公主,怎會懂得這些?”
漫夭眸光一閃,沒有回答,隻低頭去喝茶。甯千易很聰明,見她不願說,自然不會再問。他端起茶,飲酒似的一口飲了滿杯,轉了個話題,又道:“那天在觀荷殿,你雖然傷了自己,但你卻将事情處理得很好,你很聰明,聰明得讓我心折。你的琴彈得也好,超出了我的想象。如果那一曲高山你盡全力發揮,我想,一定會震驚世人,令你名傳天下。”
漫夭先是一怔,進而淡淡道:“名傳天下又如何?”
名傳天下,能給她安穩平靜的生活嗎?能遠離傷害和利用嗎?
甯千易一愣,世人追名逐利,總希望能一鳴驚人,名垂千古,誰會去想,名傳天下又如何?能帶來更多的利益,抑或是赢得更多的尊重和敬仰。
他望着對面笑意清淺疏離的女子,如果說第一眼,她的美貌和氣質令他驚豔,她面對強敵不畏生死救他于危難令他感動,選妃宴上她自傷身體扭轉局勢的聰明才智讓他折服,那麽今日,她超凡脫俗的淡泊甯靜,如影随形的薄涼憂傷,令他感到發自内心的心疼。
“璃月,你好像過得并不開心!上次刺殺一事,恐怕傅将軍早已了然于胸。過幾日我就要走了,你……願不願意給我走?”
漫夭一愣,“跟你走?去哪裏?”
甯千易道:“跟我回國。我們塵風國民風淳樸,沒有那麽多的陰謀算計,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那裏!”
漫夭笑道:“我去那裏能做什麽?”
甯千易道:“做我的妻子!我們塵風國的王後!你……願意嗎?”他突然沖動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
如此直白的方式,令漫夭呆住,起先她隻當他開玩笑,但是一對上他熾烈坦然的雙眼,她的心便沉了下去。不禁疑惑,這個世界的男子不是都很看重女子的貞潔嗎?傅籌的忍辱負重她可以理解爲她的身份有利用價值,宗政無憂的糾纏也許是因爲不甘心被一個女人抛棄,而甯千易又是爲了什麽?帶一個别國的和親公主回去做一國王後,除了有可能爲他及他的國家帶來災難之外,還會讓他成爲天下臣民恥笑的對象。
面對他盛滿期盼的眼神,她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忙收回手,目光流連在他大氣的五官,她用極認真的口吻問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以你的身份娶一個有夫之婦……就算你不在乎,你的父王母後,你的臣民,他們能答應嗎?你别忘了,我是啓雲國的和親公主,我的丈夫,是臨天國三軍統帥,你讓我做你的王後,你可考慮過後果?”
一個未來的國王,應該時刻保持着清醒,不該感情用事。用現實提醒他,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甯千易神色一頓,倒沒料到,她一個女子竟也能在這麽短暫的片刻,将一切利害關系一針見血的指了出來。他很鎮定的想了想,方道:“你說的這些,我考慮過。隻要臨天皇拿到足夠的好處,有的是辦法賜你一個新身份,隻要你願意!”
“我不願意!”她很幹脆的拒絕,絲毫不留餘地。看着甯千易一瞬暗下的眼神,她沒有猶豫。就算沒有那些身份,她也不會走進一個君王的後宮,成爲三千佳麗其中一名。就算塵風國真如他所說民風淳樸,但隻要有後宮,就一定會有鬥争。
人,大概是因爲料不到未來,才會如此肯定。那時候,她真的是那樣想的,絕不入後宮。
甯千易雖然失望,卻也尊重她的意願,離開茶園前,他誠懇地對她說:“如果有需要,盡管去找他。”
漫夭道了謝,留在茶園與沉魚說了會兒話,回到将軍府已是下午,項影正等在清谧園門口,見她回來,便規規正正地朝她行了個大禮,并改口叫主子。漫夭讓他去查軟香樓那個女子的身份,他二話不說就去了,當晚就把那個女子帶到她面前,她很意外,意外那女子的幹淨和單純。
“你是公主姐姐嗎?”
項影房間,十六七歲的俏麗女子眨巴着靈動的大眼睛,幹淨的笑着問她,沒有半點害怕。
漫夭微愣道:“蕭煞跟你提起過我?”
女子笑着點頭,不染俗世污濁的眼睛清清亮亮,毫無雜質,道:“公主姐姐,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嗎?”
漫夭詫異,雖不知她要做什麽,但還是同意了。女子走到漫夭跟前,将手指搭上漫夭的脈搏,表情認真,竟像是在号脈。漫夭心下微怔,卻是不動聲色的看着她。
不多時,女子纖細的眉輕輕蹙了起來,疑惑的說了句:“奇怪!”
漫夭心裏咯噔一下,問道:“我的身體有問題?”
女子搖頭道:“就是因爲沒問題才奇怪。哥哥說,公主姐姐因爲風寒留下了頭痛的病根,每月十五都要按時吃藥,可是,我看不出公主姐姐得過風寒之症啊!”
哥哥?漫夭一愣,心頭豁亮開朗,問道:“你是蕭煞的妹妹,蕭可?雪孤聖女的關門弟子?”
雪孤聖女素有醫仙毒聖之稱,性格孤僻,脾氣古怪,一生之中唯一收過的徒弟就是蕭煞的妹妹蕭可。據說蕭可小時候體質很弱,大夫都說她活不過五歲,當時也才十一二歲的蕭煞抱着蕭可上雪玉山,在雪孤聖女的門前跪了幾個日夜,天寒地凍,漫天冰雪,蕭煞爲此險些廢了雙腿,雪孤聖女卻不爲所動,直到蕭煞準備放棄的時候,雪孤聖女出門看了蕭可一眼,不知怎麽就突然答應了。但是也提出了條件,在她有生之年,蕭可不準離開雪玉山,别人也不能上山探望,蕭煞爲救蕭可性命,隻得全部答應,從此遵守承諾,沒去雪玉山看過蕭可。
如果這個女子是蕭可,那蕭煞這段日子的異常行爲都說得通了。可如果她是蕭可,她怎會不顧師命下山,跑來臨天國,并淪落軟香樓?難道……
漫夭面色微微一變,“是誰把你送進軟香樓?你下山,你師父知道嗎?”
蕭可面色難過道:“師父她老人家已經仙逝了,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公子上山找我,他說會帶我去找哥哥,我就跟他下了山。我不知道他是壞人!”
長得很好看的公子?漫夭忙問:“他是不是穿雲灰色龍紋長衫,臉色略顯蒼白,偶爾會咳嗽?”
蕭可連連點頭,漫夭卻心涼如水,果然是皇兄!爲了控制蕭煞,他竟然拿蕭可當籌碼。她也是第一次聽人用壞人來評價一個皇帝,也許在單純的蕭可眼裏,人隻分兩種,一種好人,一種壞人。對她好的就是好人,對她壞的就是壞人。
“你剛才說,我沒有得過風寒之症?你确定嗎?”漫夭蹙眉問道:“如果不是風寒所緻,那我的頭痛症從何而來?”
蕭可十分确定地點頭,明顯對自己的醫術有十分的自信,不愧是雪孤聖女的徒弟。但是對于她爲何頭痛,蕭可卻又說不清楚,隻說她脈象奇特,與一般人有異,至于頭痛症的根治方法,蕭可隻是搖頭。漫夭不禁失望,難道她這一輩子都隻能依靠皇兄才能活下去嗎?心下一陣黯然,漫夭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問道:“他們是不是用什麽手段控制了你?”
蕭可柳眉倒豎,點頭道:“他們給我下了七合花。”
漫夭疑惑道:“毒嗎?有沒有辦法解?”
蕭可搖頭,“除非獨門解藥。哦,對了,還有七絕草!”
漫夭問:“七絕草是什麽?”
蕭可回答:“能解百毒的聖藥!”
能解百毒必是藥中奇珍,世間罕有。漫夭蹙眉,“你知道哪裏有嗎?”
蕭可茫然搖頭,漫夭忽覺頭疼,恍然想起今天是月圓之夜,她扶了扶額,叫道:“項影,你先送她回去。可兒,今天的事,你不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哥哥。”
蕭可睜大眼睛,奇怪道:“爲什麽?”
漫夭牽着她的手往門口走,邊走邊道:“爲了救他,也爲了救你。等再過幾日,我會讓人去接你。”
蕭可聽話地跟着項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