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離王選妃(2)

漫夭怔了怔,立刻循聲而去。

假山後面,一個衣飾華麗卻相貌猥瑣的男人正叉着腰對一名女子拳打腳踢,女子衣衫染土,發絲淩亂,嘴角挂着血迹,卻是冷笑望着對她拳腳相加的男人。那男人火冒三丈,一腳就要踹向女子的臉。

“住手。”漫夭及時叫道。

那男人一愣回頭,本是大怒,但一見漫夭,便雙眼一亮,猥瑣笑道:“喲,這位美人是打哪兒來的?是不是看小爺我寂寞,特意來安慰我的?”

這就是昭雲的丈夫、逍遙侯的公子肖布?名冠京城的潑皮無賴!漫夭對他早有耳聞,卻沒想到此人如此不堪,不禁皺起眉頭,對昭雲生了憐惜之心。

男人說着話已經湊過來,伸手就要擡漫夭的下巴,但手還沒碰到漫夭,就被泠兒一把扭住。

泠兒怒道:“你好大膽子!敢對我家主子無理!”

那男人手臂咔嚓一聲,哎呦哎喲連叫幾聲,罵道:“你才大膽!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我是誰,就敢……啊——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快放手。”

“泠兒,放開他。”漫夭淡淡道。

泠兒猛地松手,那男人摔了個四腳朝天,爬起來,臉色陰狠道:“你們是什麽人?小爺……我管自己的女人,關你們屁事,你們憑什麽阻攔?”

漫夭懶得理他,徑直走過去扶了昭雲。看着昭雲唇邊的冷笑,她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記得以前的昭雲單純活潑,爲愛情可以不要名分,最後卻嫁給了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男人,如今還要爲曾經的愛戀遭受丈夫的羞辱打罵。而這個男人之所以這麽嚣張,無非是看昭雲的父親燕國公已經過世,聽說昭雲的幾個哥哥都是妾室所生,根本不管昭雲的死活。

這大概就是這個時代的女子的悲哀了吧,沒有權勢的屏障,就會被人歧視,即便活得豬狗不如,也無法逃脫。

扶昭雲起身,漫夭才掃了男人一眼,目光犀利道:“打女人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應有的行爲,燕國公雖然不在了,但昭雲郡主也還有陛下親封的郡主名号,你如此虐待于她,就不怕傳到皇帝陛下的耳朵裏?”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懼意,立刻警告道:“你敢說出去,我一定饒不了你!”

泠兒嗤笑道:“我家主子是啓雲國公主,衛國大将軍的夫人,您能怎麽樣?”

男人一聽愣住,瞳孔縮了一縮,他再怎麽不了解朝中形式,也知道衛國大将軍的權勢遠勝于他那沒有實權的侯爺老爹,隻得強忍住垂涎欲滴的口水,對着漫夭啐了句:“一路貨色。”之後就快步離開了。

昭雲這才向漫夭道謝:“多謝公主出手相救!”

漫夭歎道:“郡主不必多禮。”說着遞了帕子過去。

昭雲接過,擦了下嘴角的血迹,衣袖滑下時,露出青紫淤痕遍布的手臂。漫夭看了忍不住搖頭,趕緊讓泠兒去找些傷藥來。

昭雲阻止道:“沒關系,我習慣了。這麽久不見,沒想到公主還認識我。如果公主不介意,可不可以……陪我走走?”

昭雲問得小心翼翼,令漫夭不禁概歎,生活真的能完全改變一個人。如今的昭雲,再沒了初時的單純活潑,隻剩下憂郁和成熟。

漫夭點頭,讓泠兒不用跟着。

兩個人靜靜地走着,都很安靜,這條路上沒有燈,到處都映着天将黑未黑的淺灰顔色。

“容樂姐姐,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昭雲轉頭看她。

漫夭笑道:“當然可以。”

昭雲道:“那容樂姐姐也叫我昭雲吧。”

漫夭點頭,看昭雲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微笑道:“昭雲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昭雲被看穿心思,低下頭去,咬了咬唇,才道:“容樂姐姐,他……回來了,你知道嗎?”

漫夭自然知道昭雲所說的“他”指的是誰,但她沒做聲。

昭雲自嘲笑道:“姐姐一定在想,他那麽對我,我爲什麽還惦記着他。”

有一年多了,昭雲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那個男子,很多話憋在心裏,無處可訴。

漫夭了解昭雲心裏的苦,輕輕歎道:“要忘記一個人……不容易。”

“是啊,好難呢。姐姐這一年……過得幸福嗎?”

漫夭腳步微滞,沒有回答。

昭雲轉頭看她,帶着凄涼的笑以及了然的神色。其實幸不幸福,何須問呢?在昭雲的記憶中,第一次見她是在美如仙境的攏月茶園,那時候,她一身男子裝扮,眼睛如琉璃一般明澈耀眼,如今卻空濛清寂。頓住步子,昭雲扭頭說:“我很羨慕姐姐,以前還嫉妒過、恨過。那段日子不知道你是女子,我多麽希望自己也是男子之身,這樣就可以像你一樣,留在他身邊。可是後來才知道,原來跟那些沒有關系。”

突然聽别人提起那些早已被埋葬的日子,漫夭也停下腳步,思緒飄遠。那段日子……她甯願沒有那段日子!

“現在不恨了?”她淡淡地問。

昭雲搖頭,自嘲道:“他不喜歡我,我恨你有什麽用?”

她倒是想得通透了。

漫夭淡淡笑着沒再說話,别人恨與不恨,對她來說沒什麽緊要。

兩人踏着石闆路,慢慢說着話就進了一個園子,這座園子名爲扶柳園,不太大,景色卻極爲雅緻。青翠的竹林,輕垂的楊柳,一望如碧的青湖,湖中有大片大片的白蓮,有的開得正盛,有的已經凋零,在靠近湖岸的位置掩映着一隻精緻的小船,那隻船安靜的停靠在岸邊,船上沒有點燈,看不見船艙裏的景緻。

昭雲的目光定定地望向那些盛開的白蓮,神色凄然道:“姐姐知不知道陛下爲什麽命大臣們攜女眷參加今晚的賞花宴?”

漫夭道:“聽說一半是爲了塵封國王子。”

“那另一半呢?姐姐可知?”

漫夭搖頭,昭雲走到一棵柳樹下突然頓住,漫夭看她臉色不好,停下腳步,淡淡笑道:“怎麽,昭雲知道?”

昭雲輕輕嗯了一聲,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憂傷地開口:“另一半原因……是爲無憂哥哥選妃。”

漫夭心中一沉,想起傅籌那日說了一半又停下的表情。原來如此!怪不得大殿裏的郡主、小姐們個個都打扮得那麽嬌豔,原來是爲他。心尖忽然有什麽劃過,似乎很輕又似乎很重的一下,沒覺得多疼,但卻讓她呼吸困難。

昭雲轉身,目光直直看她,漫夭不自然撇過頭去,目光一時竟不知要看向哪裏。

空氣遽然燥悶難耐,連風都不再涼快。漫夭握了握自己的手,指尖冰涼。

“姐姐也沒有忘記無憂哥哥,是不是?傅将軍待你再好,你不喜歡他,又怎麽可能會幸福。”

漫夭皺眉,不喜歡這種被人窺探心理的感覺,她直覺道:“不,我很幸福。其實,忘記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也沒有多難。”

她淡淡的笑,習慣把所有情緒都埋進心底。

不遠處,似有一聲悶響傳來,很輕很輕的一下卻又異常沉悶,讓人以爲錯覺的同時卻又無法忽視。漫夭下意識地掃了一圈這座園子,除了她和昭雲,沒看到有别的人。

昭雲苦笑道:“姐姐不承認沒有關系,這種事,騙别人容易,騙自己……卻很難!”

漫夭無意識地攢緊了手,凝眉道:“我先回去了,再晚……将軍怕是要出來尋我。”說着轉身就走,剛走出幾步,昭雲在她背後叫道:“容樂姐姐,你真的愛過無憂哥哥嗎?”

這麽直白的詢問,令漫夭身子僵住,昭雲又道:“如果你真的愛過他,你忍心他一輩子不幸福嗎?”

心口像被針紮,有些刺痛,漫夭背對着昭雲,微擡下巴,抑制住心頭的顫動,淡淡道:“他幸不幸福,不是你我所能左右。而且,他不是就要選妃了嗎?”

“他選不到他想要的!”昭雲追上來,跑到漫夭面前,有許多話一直都想說,但是沒有機會,這一次,昭雲不打算再憋在自己心裏,于是,抓了漫夭的手臂,急切道:“容樂姐姐,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我想告訴你,無憂哥哥心裏有你,如果容樂姐姐你心裏也還有無憂哥哥,請你不要不管他!好嗎?”

宗政無憂心裏有她?漫夭覺得好笑,望着昭雲懇切的目光,奇怪問道:“你不恨他嗎?”她清楚記得,一年前,昭雲無比憤恨地對他們大聲喊道:“我恨你們!”然後哭着跑開。

淚水一下子浮上了昭雲的眼眶,昭雲扭過頭去看遠處,聲音凄涼道:“我是恨他,我恨他不願給我幸福……我更恨他讓自己過得也不幸福。”

漫夭愣住,她以前一直以爲昭雲對宗政無憂的感情不過是少女時代的一種迷戀,想不到竟然深沉如斯,不禁歎道:“忘了他吧,他是個無心無情的人。你再怎麽爲他,他都不會領情。”

“不,不是!容樂姐姐,你錯了!”昭雲用力搖頭,淚水倏然落下,目光變得遙遠,像是陷入了回憶。

“無憂哥哥不是你說的那樣!他以前很正直、善良,如果沒有他,九哥哥也活不到今天。你知道嗎?我娘和雲姨娘是很要好的姐妹,我爹因爲我娘生我難産而死所以讨厭我,雲姨娘就把我接到宮裏撫養……那時候,雲姨娘的身子不好,無憂哥哥對姨娘可孝順了,對我也特别的好。宮裏宮外的人,都喜歡他。直到我四歲那年,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雲姨娘……突然扔下我們走了……那以後,無憂哥哥就像變了一個人,再沒見他對什麽人什麽事上過心,就算陛下生病,他都不進宮看一眼……”

昭雲頓了頓,吸了吸鼻子,擦了把眼淚,猛地轉過身去抓漫夭的手,情緒變得激動,又道:“可是,他對姐姐你上了心!從他連續十幾天去茶園開始,之後把你接到王府,他爲你……大鬧婚禮,不顧身份把你劫走,連無隐樓的修羅七煞都出動了!他還把你和他一起關進黑暗的密室,你一定不知道,他隻有很難過很難過的時候才會走進那間密室,就像姨娘剛走的那段日子,他就是在那間密室裏度過的,一連七天,水米不進,差點死掉……他還爲了你,離開京城一年多……他從來都沒有隔過三個月以上的時間不去皇陵看望姨娘……”

“這些,容樂姐姐你都知道嗎?”

昭雲哽咽着說不下去了,漫夭卻震在原地,頭腦一片混亂。

從昭雲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能聽出雲貴妃的死對宗政無憂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可是,雲貴妃的身體一直不好,正常死亡應該不至于會有這麽大的沖擊力,除非雲貴妃的死真如傳言所說另有蹊跷?漫夭想起那間陰冷的密室,沒有光,沒有食物,連空氣都很稀薄,想起那三日宗政無憂安靜得仿佛不存在的感覺,想起他最後放她離開時的表情,還有那句:隻要你肯回頭,我必以真心相待,永不相棄,甯負天下也絕不負你......

“容樂姐姐,我希望他幸福,我想要他幸福!隻有你能給。”昭雲擡起一雙淚眼,帶着祈求望住她。

漫夭久久沒有反應,幸福這個詞,離她遙遠到不可觸及。她自己都無法幸福,又怎麽去給别人幸福?更何況,那人是宗政無憂。一個利用她感情、在得到她身體之後又踐踏她的尊嚴、逼得她不得不向命運俯首稱臣的男子。他那麽強勢霸道,好像無所不能,他的幸福,她怎麽可能給得了!

掙開昭雲的手,漫夭後退,強壓下心底一切情緒,盡量平淡道:“對不起,我幫不了你。我在他心裏的位置,沒有你想象得那麽重要,不管過去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走到這一步,都回不去了。”

先不說宗政無憂那樣的人不可能會要一個嫁給别人一年的女人,就說她的身份,不是她想要怎樣便能怎樣,傅籌不會允許,皇兄不會允許,她自己也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心底的苦澀就如同一根有毒的藤蔓,一經觸動,便無可抑制的蔓延開來。她垂了眼睑,蓋住了眼中的空茫神色。

昭雲看着她淡漠的表情,眼中升騰起一片絕望的怨責,忽地笑了起來,低聲喃喃道:“我明白了,你不愛他!我求你有什麽用,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他!”

愛沒愛過,隻有自己知道。漫夭不做解釋,如果可以,她甯願沒愛過。抿着唇,轉身去看湖面,期待湖面的平靜帶給她片刻的安甯。

就在這時,陳公公急步而來,見着漫夭,微微一愣,匆匆打了個招呼,就朝湖岸快步走過去。

漫夭第一反應,那湖中有人。然後,她就聽到陳公公對着掩映在白蓮之間的那隻精緻的小船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王爺。”

漫夭心底遽沉,身軀蓦然僵硬。昭雲也愣在原地。

整個臨天國,隻有一個人,可以被人如此稱呼。

漫夭下意識地朝那隻小船望去。船艙裏走出兩個人,一個手搖折扇,面目俊朗,永遠揚着一副沒心沒肺的笑容。另一個,出了船艙于船頭負手而立,面容俊美絕倫,雙目邪妄如地獄閻羅。不是宗政無憂又是誰?

涼白的月光籠着一湖碧水,随着風落塵埃在水中漾着清淺的磷光,将映在湖中的白蓮倒影細細地碾碎開來。

這是密室幽禁三日後一别至今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重逢。從她站立的位置到湖岸的距離,數丈相隔,算不得遠,但也不近。漫夭有瞬間的恍惚,遙遙望向那張曾經熟悉無比的容顔,恰逢那人的目光也朝她掃了過來,隻是淡淡的一眼,她卻渾身一顫,在這朦胧而又清冷的夜色中,她隐約覺得,這個男人似乎比一年前更加冷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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