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剛用了點早飯,就見泠兒大呼小叫的跑了進來,邊跑邊叫道:“主子,不得了了。”
漫夭蹙眉問道:“什麽事?”
泠兒道:“我剛聽人說,蕭煞昨天跟人打架了!爲了軟香樓的姑娘。”
軟香樓的姑娘?蕭煞不是一向都很讨厭青樓嗎?
“你聽誰說的?蕭煞人呢?”
泠兒道:“好像又出去了。我就覺得他最近怪怪的,總是神出鬼沒,找不見人,原來整天泡在青樓裏!這件事啊,外面的人全都知道了,是将軍不讓告訴主子,怕主子擔心。”
連傅籌都驚動了,看來鬧得不小。漫夭凝眉,這蕭煞一向穩重,怎麽會爲一個青樓女子惹出這種風波?這事傳出去,别人定會說她縱容下屬仗勢欺人,若被有心人利用,說不定還會給傅籌帶來更多麻煩。
泠兒又道:“聽說爲這事,将軍還被召進宮了呢!”
進宮?漫夭一驚,忙問:“對方是什麽人?傷得可重?”
泠兒答道:“是蓮妃的弟弟,聽說一條腿差點被打斷了,現在還在家裏躺着。”
竟這樣嚴重?漫夭臉色微變,關于那蓮妃,她知道一些,聽說因爲長得有幾分像當年的雲貴妃而備受皇帝寵幸,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難怪臨天皇平白賞賜了傅籌那麽多東西,想必昨日傅籌進宮受了不少刁難!
漫夭皺眉,在屋裏踱步,這蕭煞行事,怎麽變得這般不知輕重了?
“泠兒,你去打聽一下,那個青樓女子是個什麽來曆。”
泠兒去了沒多久就匆匆回來了,說沒見到蕭煞,也沒見到那青樓女子,隻聽說那女子名叫“可兒”,剛來京城不久,人長得很美,雖然人在青樓,但是不接客。
這就奇怪了,不接客,蕭煞怎麽和那連家公子打得起來?漫夭滿腹疑惑,軟香樓,軟香樓,怎麽有些耳熟?
“你去查查軟香樓是什麽人的地盤?”她說,說完見泠兒愣了一愣,眼色有些變化,漫夭立刻想到什麽,目光倏然一厲,問道:“你知道?”
泠兒忙不疊搖頭,漫夭面色一沉,回到桌邊坐了,語氣淡淡道:“這一年多……你給皇兄傳遞消息,都是送去哪裏?”
她試探着問,話未落音泠兒臉色就變了,撲通一聲在她面前跪下。
漫夭凝眉看她,心底微涼。主仆四年,她從來沒真把泠兒和蕭煞當成下人看,甚至沒當外人看。
泠兒在她的注視下低了頭,輕聲道:“原來主子都知道。”說完又猛地擡頭,目光急切,辯解道:“請主子相信,我絕對沒做對不起主子的事!”
漫夭沉着臉,沒說話。
泠兒忙又道:“我知道主子不相信,可我跟了主子四年,雖然主子嘴上從來沒說過,可我知道,主子待奴婢有如親姐妹!奴婢從小無依無靠,連爹娘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是皇上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曾經發誓一輩子效忠皇上,可如果皇上讓我傷害主子,我不會做。雖然皇上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但真正讓我感受到這世上還有情義的人,隻有主子一個。”
她說的很真誠,語氣有些激動。漫夭看着她,仍舊不說話。
泠兒跪着朝她面前挪去,抓着她的手,急得哭出來。
“主子真的不相信我嗎?我雖然是個奴婢,可我也是有感情的人啊!别的主子把奴婢就當奴婢,隻有主子對我和蕭煞像對自己的親人一樣。我去軟香樓是爲了領藥,有時候會傳些無關緊要的消息,皇上想知道主子過得怎麽樣?想知道主子和離王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想知道将軍對主子好不好?還有主子的身體……每個月的月圓之夜喝完藥頭還疼不疼?皇上是關心主子的,我相信皇上不會做傷害主子的事……”
漫夭看她哭得傷心,終是不忍,便扶了她起來,歎道:“既然這樣,你這麽緊張幹什麽,我又沒怪你,你跟蕭煞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相信的兩個人,我不想懷疑你們。以後有什麽事,不要再瞞着我就是了。”
泠兒破涕爲笑,拿衣袖擦了把眼淚,這才高興起來。
漫夭卻心情沉重,打她四年前自那張華麗的大床上醒來之後,就得知她這身體有病,聽說是小時候在冷宮裏得了風寒落下的頭痛症的病根,每月十五會發作一次,若不提前服藥,寒毒侵入肺腑,後果難料。至于那藥材,她曾偷偷找大夫看過,其中有幾味藥的确是用來驅寒,而另兩味藥丸,她找的幾名大夫都不認得,據說是有人根據她的特殊病情用很多種稀有藥材獨立配制而成。
“夫人,車備好了。”梁管事差人來報。
漫夭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日頭,還沒到正午,已經熱得人心裏發慌,讓人恨不能鑽到地窖裏待着去。
泠兒見她面色好些了,忙上前拉住她手臂,笑道:“主子,蕭煞的事,您先别生氣,等回來再好好教訓他。我先陪您出去散散心。”
漫夭想了想,蕭煞不是一個沖動的人,他這麽做,雖然不對,但必定事出有因。
“好吧。”她點頭。沒帶多餘的人,就和泠兒乘車去往東郊。
清涼湖是由兩個天然湖泊在險峻的峭壁的夾縫中連接而成,有些曲折,一眼望不到頭。湖岸的崖壁不算很高,但正好遮擋了天空的焦陽。
漫夭下了馬車,一股清涼的風帶着湖面微潮的氣息撲面吹來,清幽涼爽的感覺仿佛夏日已去。她凝目四顧,周圍青山碧水,心中豁然開朗,煩悶盡去。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空氣清新舒暢。傅籌說對了,這個地方,她喜歡。
兩人朝着湖岸行去,岸邊甯靜開闊,卻不見一個船隻停靠。泠兒不由嘟囔:“奇怪,這裏怎麽連個船都沒有?”
漫夭也很疑惑,既然是夏天遊湖的好去處,怎麽會沒有船隻?正想着,突然又聽泠兒興奮叫道:“那裏有一個大船!啊,好漂亮!”
漫夭聞聲擡頭,兩湖相連的夾道中緩緩駛來一隻精緻的畫舫。頂蓋鑲金渡面,奢華漪美,由七七四十九根雕花柱子支撐,每一根柱子間有白色浮紗飛舞,在碧水藍天之間,如女子輕盈的舞姿形成一道獨有的旖旎風景。一陣歌舞琴音自畫舫内飄揚而出,在甯靜的上空滌蕩,悠揚悅耳。
畫舫周圍有不下二十名護衛,個個表情嚴肅,目光戒備,一看便知這畫舫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漫夭叫了泠兒離開,想着既然租不到船,找個清淨無人的地方走走也好。可才走了幾步,就見那畫舫直直朝她們駛了過來,一名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撩開白紗,朝她們招手喊道:“我家主人請岸邊的姑娘留步。”
漫夭眉心微微一蹙,泠兒不滿地叫道:“你家主人是誰呀?叫我們留步我們就要留步嗎?”
中年男子回頭朝裏邊說了一句什麽,裏邊走出一人來。
紫衫白襟,黑玉帶縛額,身形高大,氣質華貴,動作豪爽。這人她沒見過,看上去不像是京城人氏。
微微詫異,但出于禮貌,漫夭颔首,靜待畫舫靠岸。
紫衣男子率先上岸,抱拳之際,驚豔的目光在她面上流連,毫不掩飾,并朗聲笑道:“敢問姑娘可是來遊湖的?”
“當然啦!不爲遊湖,我們來這兒幹什麽呀?”泠兒搶先答道,那表情和語氣,似是他問了句廢話。
漫夭輕斥道:“泠兒,不得無禮!”
她對紫衣男子歉意一笑,正想道歉,那紫衣男子卻擺手根本沒放在心上,笑道:“沒關系,這位姑娘真性情,在下很欣賞。”
聲音粗犷,笑容爽朗,語氣真誠,不做作,是個有涵養的大氣之人。
漫夭也不好失禮,微微一笑道:“我二人确是爲遊湖而來,隻可惜……來得不是時候。”
她聲音空靈,宛如天籁,容顔清麗脫俗,氣質優雅高貴,笑容清淡疏離,卻并不失禮,看得紫衣男子眼光一動,璨亮如日,一時忘情道:“早就聽聞京城美女如雲,果然不虛。不知姑娘芳名,可否告知?”
果然不是臨天國人,這人如此直接,令漫夭不好拒絕,卻又不願說出姓名,不由蹙眉,看了泠兒一眼,泠兒立刻叫道:“你這人怎麽這樣?第一次見面就問人姓名,我們又不認識你,幹什麽要告訴你啊?再說了,你也沒說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的人?”
紫衣男子被搶白一頓,愣了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出乎意料的沒有尴尬。不知中年男子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話,紫衣男子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沖漫夭笑道:“在下唐突,姑娘莫怪。”
漫夭笑笑搖頭,問道:“不知公子方才叫住我二人,所爲何事?”
紫衣男子似是這才想起來叫住她們的初衷,忙道:“是這樣的,因爲我今日在此遊湖,我的家奴們小題大做,讓這裏的船家都收了船回家休息,我看姑娘在岸邊巡視,像是在找船,所以冒然叫住姑娘,如果姑娘不嫌棄,同遊如何?”
男子做了個請的手勢,漫夭正想拒絕,泠兒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她耳邊說:“主子,我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他們看起來不像壞人……”
漫夭低聲嗔道:“你又知道!”
泠兒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目光不忘流連在岸邊停靠的精緻畫舫之上。
漫夭無奈歎氣,轉頭見紫衣男子和中年男子看着她們呵呵直笑,顯然是聽到了泠兒說的那句話,現在她再拒絕,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這紫衣男子笑容真摯坦蕩,應該是個君子。她想了想,禮貌笑道:“既然公子盛情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紫衣公子立刻欣喜地将二人請上畫舫。
舫中寬敞,有歌舞樂隊及下人無數。
漫夭在紫衣男子的邀請下入了座,男子命人撤酒,換了新的點心和茶水,并親自爲她倒上一杯,這才笑道:“在下甯千易,初到京城,有幸在此相遇姑娘,真是不虛此行。”
這回拐了一個彎,還是想知道她的姓名。漫夭覺得有些奇怪了,這人看着很爽朗,不像是會計較這些事情的人。
甯千易?這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
甯千易……
漫夭凝眸想了想,愣是沒想起來,便淡淡笑道:“俗話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萍水相逢,就不必自報姓名了吧。”
紫衣男子愣了一下,繼而豪爽笑道:“姑娘說得有理,姑娘是個高雅之人,在下俗了!姑娘,請用茶。”
漫夭淺笑不語,微微垂眸,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直覺紫衣男子一直在盯着她看,不由蹙眉,一擡眼,兩人的目光撞了個正着。她本以爲他至少會有一絲被撞破的尴尬,或者眼神會有一些閃躲,卻不料,他依舊含着笑,目光灼灼,竟是大大方方地注視着她。她怔了一怔,若不是胸懷坦蕩,一般人恐難以做到。
紫衣男子面上雖無波瀾,心中卻是暗暗稱奇,一般女子倘若被男子這麽大膽直視,隻怕早就雙頰飛紅,目光羞怯,但此女在他注視之下,卻能保持淡然平靜,絲毫不受影響,自然優雅地飲着茶,這等閑定氣度,在女子之中實屬難見。看她始終神色淡淡,必是喜歡清靜之人,他很識趣的不做聲。靜靜聽着悠揚的琴音、品一等好茶、賞山湖美景、觀絕世美人,心想這世上可還有比這更爲惬意之事?
畫舫又駛過通道,行至北邊半湖,這裏别有洞天,竟比南半湖還要大上一倍。清涼的風微微吹來,漫夭眉頭舒展,心境安甯。忽然,船身輕輕動了一動,底部船闆有細微的聲響傳出。漫夭一怔,敏銳的嗅出一絲混在涼爽的清風中随之掠過的殺氣,她迅速擡眼,同時見紫衣男子濃眉一皺,盯着幽靜湖水的目光如電。
趴在畫舫邊緣用手指在湖中劃水的泠兒突然叫了一聲:“啊?這水裏……有人!”
中年男子面色一變,立刻去查看,再回來時,低聲對紫衣男子禀報道:“不好了,這水裏潛了人,我們得盡快上岸。”
“來不及了。”紫衣男子與漫夭幾乎同時出聲。紫衣男子詫異地朝她望過來。
前面陸續傳來“撲通”之聲,有侍衛躍入湖中,半響卻不見上來,漫夭看到一絲腥紅的血氣在碧色湖水中漾開。
紫衣男子眸光微變,站起身,對中年男子道:“叫他們别下去了,趕緊往岸邊靠,能靠過去多少是多少。”
泠兒見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些慌了,“主子,我們怎麽辦?”她開始後悔不該勸主子上船。
漫夭看了看四周空闊的一望如碧的湖面,估了下距離和這裏潛水上岸的可能性,然後輕輕拍了泠兒的手,安撫道:“不必驚慌。既來之,則安之。靜觀其變吧。”
事已至此,隻能與舫中之人同舟共濟。
紫衣男子見她臨危不懼,鎮定如常,對她好感倍增,既欣賞又慚愧道:“今日本是好意邀姑娘同遊賞湖,沒想到竟要連累姑娘了!”
漫夭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麽,隻打眼一掃,看向四周。
畫舫之内,那些女子還不知危險降臨,琴聲依舊,歌舞未歇。而畫舫之外,水面波瀾驟起,水下暗潮洶湧。
突然,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啊?船艙進水了!”
這一聲驚叫,撫琴跳舞的美人瞬間停了下來,亂成一團。
船闆開出裂縫,湖水直貫而入。一時驚叫四起,天地忽然變色,烏雲籠聚于空,一股濃烈的蕭殺之氣,鋪天蓋地卷動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