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最痛恨利用,尤其是感情的欺騙和利用,可惜,一次死亡都沒能讓她長好記性,誤入這個男人的溫柔陷阱。
宗政無憂身軀僵住,他相信那個世界裏存在她所說的一夜情,但他直覺她不是那樣随便的人,就如同他的母親,視身體的忠誠爲愛情的根本。他忽然放開她,沒有細想爲什麽想娶她,隻是堅定地用不可抗拒的語氣對她說:“本王說過,這一生,你能嫁的,隻有本王!不管你願不願意……都由不得你。”
這個男人是何等的驕傲自負,以爲這世間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漫夭再一次忍不住笑,就憑這個,她會讓他知道,縱然世間一切皆随他所願,可是她,不論是人,還是心,都不會再由他掌控。于是,她說:“我知離王殿下你權勢滔天,但這世間之事,不會永遠都在你一人的掌控之中!總會有那麽一個人,是你……求而不得,終會有那麽一件事,任你宗政無憂翻手雲覆手雨,也無法扭轉乾坤!”
她直視着他深如寒潭的眼睛,冷笑着,一字,一句,铿锵無比。
宗政無憂有片刻的怔愣,狂風遽然來襲,似要掀翻天地般的猛烈,自他們中間呼嘯而過。漫夭用盡全身力氣才說完這幾句話,再不願多停留半刻,扭頭側身而過,與他擦肩疾行,背影相對的那一刹那,隐忍多時的淚水終是還是無可抑制地落了下來,晶瑩的淚珠劃過那張蒼白如紙的面龐,沒入唇齒間的鹹澀滋味直抵心間。她緊咬着唇,将那欲沖出口的哽咽之聲強行堵在喉嚨,咽下心底,就仿佛咽下了一柄鋼刀,在她的心上,生生砸出一道深沉的血口。
她仍努力牽起一邊唇角,倔強地笑,一步緊接着一步,沒有半分猶豫和不舍,異樣堅定地往前行去,不曾回頭。
向來多話的九皇子此刻出奇的安靜,他呆呆地望着從他身邊經過的一邊流淚一邊極力微笑的女子,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一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這座後山,他才如夢方醒地叫道:“她哭了!七哥,璃月她……她居然哭了!”
不可思議!他以爲璃月那樣淡然平靜又善于隐藏内心真實情感的女子,永遠不會哭。
宗政無憂聞言一震,蓦然回頭,身後除了九皇子,已失了佳人芳蹤。
她真的走了!心沒來由的一慌,宗政無憂直覺想追下山去,可一想到她剛才的決然和冷漠,腳便無法動彈。他轉頭對不遠處吩咐道:“冷炎,跟着她。”
那時候,他以爲無論她去了哪裏,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放手,帶給他的竟是那樣一個令他難以承受的結果……
五月的天氣,下起雨來,也可以冷得刺骨。
這日下午,狂風大作,烏雲蓋頂,大雨瓢潑清洗着無人的馬路。
女子一身單衣,獨自走在大雨中,冰冷的雨水,大顆大顆敲打在她頭臉之上,麻木的生疼,可腦子裏還是很清醒,突然不知該去向何處。
擡眼看雨霧茫茫的前路,視線模糊不清,她于這個世界,不過是一縷來自異世的孤魂,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溫暖……
原來,她什麽都沒有!就連這身體都不是自己的,還有這顆心……她慘然一笑,竟笑出聲來,凄涼無比的笑聲混在初夏的暴風雨中,格外悲怆。
她就那樣漫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她停下時,才發現走到了天水湖。
風雨中飄搖的楊柳枝條不斷地拍打着水岸,臨湖的攏月茶園大門上的封條已經不見了,她微微一愣,随後自嘲不已,他的目的已經達成,再封着她的園子又有什麽意義?她忽然不想再靠近那曾經承載她夢想的茶園,她無法忘記,就是在那個園子裏,她意外撲倒在那個男人的懷裏,導緻了如今被欺騙利用的結局。
木然轉身,了無行人的馬路上就她一個人在孤獨地行走着,沒有目的地,整個人似是被掏空了一般,感覺那麽疲憊。實在邁不動腿了,她找了個相對隐蔽的牆角,靠着冷硬的青磚牆壁,緩緩地蹲下身子,抱着膝蓋,她就想那麽呆上一會兒,就一會兒。
閉上眼睛,靜靜聽屋檐下的雨濺在水窪裏的聲音,覺得這場雨,下得真好!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雨将停之時,她睜開眼睛,準備收拾起所有的情緒回到她該回的地方,可是這時,面前突然多了一雙黑色緞面的錦鞋。
目光緩緩上移,那雙鞋子的主人穿了一件上好的天青色錦緞長袍,打着一把淺灰色油紙傘,舉到她的頭頂,用溫和的帶着淺淺關懷的眼神看她,并朝她伸出手。那是一隻男人的手,紋路清晰骨節分明,掌心處有着深色的繭子。
漫夭定定看着那隻手,沒反應。
男子溫和笑道:“長年征戰沙場,劍拿得多了,手便起了繭子。你……别介意。”
漫夭搖頭道:“我隻是在想,似乎每一次遇到将軍,都恰巧是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不知,這是天意……還是人爲?”
她擡眼看男子英俊非凡的臉,目光犀利。就是這個人,将會在兩日後成爲她的夫君,從此她會被冠以他的姓氏,與他相伴一生。可是這個人,他真如外表看上去的這般溫和無害麽?
傅籌微微一愣,眼底有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逝,很快便笑道:“自然是人爲。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天意巧合,我的貼身侍衛方才經過這附近,正好看到了你,所以我就過來看看。這兒離我的府邸不遠,你身上都濕透了,不如跟我回府先避一避雨,以免像上次一樣感染風寒。”說着他體貼地彎下身子去扶她。
漫夭蹲得太久,腿腳早已麻木,不聽使喚,即便扶着男子的手也還是站不起來。
傅籌看她那麽辛苦,将傘塞進她的手裏,說道:“你拿着,我抱你走。”
漫夭正想說不用,身子卻已然騰空。
男子的懷抱很溫暖,肩膀寬闊,雙臂有力而結實,将她穩穩抱在懷裏,而她此刻無論身心都已疲憊至極,忽然不想再考慮那麽多,什麽陰謀利用,什麽政治棋子,罷了,如果注定要嫁,那便嫁吧,隻要她好好守住自己的一顆心,其它的,什麽都不重要。想到這,她放松了身子,閉上眼睛,靠着男子的頸肩處,不知不覺睡去,手中的傘掉落在他們身後的地上,也全然不知。
傅籌低頭望着懷中女子疲憊的容顔,眸光微動,不自覺地放慢腳步,走得更加沉穩。
漫夭醒來時,已經到了衛國将軍府。她被安置在鋪着雪白狐裘的上等楠木軟椅之中,腿腳處有麻痛及溫熱感傳來,她低眸一看,那名揚天下的少年名将、手握一國軍權的衛國大将軍,此刻竟然蹲在她的腳下,動作溫柔地爲她拿捏着她麻木的腿腳!
漫夭驚道:“将軍這是做什麽?快快住手,我擔當不起!”
她連忙坐了起來,欲轉開身子,腳卻被傅籌牢牢握在手心。鞋襪盡褪,纖細小巧的玉足在他寬大的手掌之中不盈一握,瑩白如玉的肌膚因他輕柔地按捏而呈現淡淡的粉色,煞是好看。傅籌擡頭沖她笑道:“不妨事,很快便好。”說罷繼續先前的動作。
漫夭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雨後的陽光溫溫柔柔,透過潔白的窗紙傾灑于他英俊的側臉輪廓,令他英挺的鼻梁以及泛着英氣的眉宇間更增添了幾分清雅溫和的意味。這個男子,不僅善解人意,又如此溫柔體貼,倘若沒有與宗政無憂之間的糾纏,在這政治權謀下的婚姻之中,她能嫁給這樣一個男子,該知足才是,可她爲何還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真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溫潤清和的男子,是如何馳騁沙場,指揮百萬雄師,令敵軍聞風喪膽,給人一種滿身煞氣的印象?
她徑直思索,毫無意識的直盯着他看,卻不料傅籌本是放在她腳上的目光突然就擡了起來,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愣,漫夭忙轉了臉,微微低下頭去,傅籌輕輕笑道:“你起來走走看,可好些了?”說着扶了她的手,兩人一同站了起來。她走了兩步,果然不再有麻痛感,她不由感激道:“謝謝将軍!”
傅籌不在意地笑道:“熱水已讓人備好,就在裏邊。有任何需要,隻管吩咐這裏的丫頭。”
漫夭笑着點頭,轉身朝着浴房行去,在行至一扇玉質雕花屏風前,她忽然頓住腳步,回眸見傅籌仍立在原地微笑着凝視着她,她頓覺心中不安,黛眉輕蹙道:“将軍就這樣帶我回府……就不擔心會得罪于離王麽?”
她相信傅籌不可能不知道有人一直在暗中跟着她。
傅籌攏眉,似是想了想,半開玩笑道:“我隻是不想你身子有恙,倒沒考慮那麽多……經你這麽一提醒,我倒是該好好考慮下,是否要等你沐浴過後,親自将你送回離王府,以免與那位正得陛下盛寵的王爺結下梁子。”
不知爲何,當他說到“正得陛下盛寵的王爺”之時,漫夭敏感的覺察到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那雙溫和的眼底醞釀,具體是什麽,她不确定。
傅籌見漫夭一直盯着他看,眼中閃過疑惑之色,他不禁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笑問:“怎麽了?我的臉……有什麽問題嗎?”
漫夭回神,忙道:“不是,隻是忽然覺得,你的臉……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裏見過。我是說,在東郊客棧以前。”
傅籌明顯一怔,向來溫和的眼閃過一抹異色,旋即又笑道:“可能是我們有緣。又或許……我們以前真的見過,隻是那時候你不認識我。快進去吧,再晚了,你可能就洗不安穩了。”
漫夭點頭,收起思緒,道:“一會兒離王府來人,你先幫我擋一陣,我自己想辦法離開,不會讓你爲難。”她頓了頓,望了眼他溫和背後暗藏深沉的眸子,又道:“再過兩日,你就要和啓雲國容樂長公主成親,在成親之前,你們也該多聚聚,增進些感情。”
傅籌笑道:“說得有理!那我先出去了。”
屏風後,霧氣缭繞,蒸騰于空。
漫夭在溫水中泡了許久,冰涼的身子才漸漸回暖,可心卻再也暖不起來。初經人事的疼痛早已經淡去,可身體裏似乎還殘存着那個人的氣息,她低下頭,望着雪白肌膚上的密布吻痕,就像無法磨滅的罪證一樣指控着她的輕率和愚蠢。
移開目光,她木然的望向一旁攏住霧氣的簾子,水霧凝結成珠順着紋路緩緩淌下,滴在潔白的地磚上,蜿蜒成線。忽然,簾子動了一下,很輕很輕的一下,幾乎看不出來。四下裏門窗緊閉,何來的風?
眸光一閃,她飛快地抓了池邊的衣物毫不猶豫的塞進水中,靠着池邊的身子向着水底滑了下去,溫水一寸寸沒過她的胸口、頸項、眼鼻、頭頂,沒有蕩起一絲波紋漣漪。她整個人都貼在池邊的底部,耳朵緊緊貼住玉壁,有風聲掠過,是高絕輕功施展下的衣袂劃空的聲音,轉瞬即逝,回歸平靜。
漫夭并未立即浮出水面,而是維持着原有的姿勢,靜靜地感受着胸腔内的空氣被一點點的抽幹,這種在死亡即将來臨的窒息中告别愛情的方式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她必須讓自己牢牢記住,欺騙和利用在她的世界裏無處不在,如果不想受傷,就必須把自己的心練得堅硬如鐵。
堅持到最後一刻,胸口窒痛得像是被人生生撕裂開一般,她這才沖出水面,在四濺的水花中仰着頭張大嘴巴用力的呼吸,竟感覺到暢快。生命中總有值得留戀的東西,比如這空氣。她揚起唇,淡而薄涼的笑。
雨漸漸停了,天開雲散,被大雨沖刷過的離王府比往日更多了一絲清冷的味道。
漫香閣裏,宗政無憂鳳眸輕瞌,姿勢慵懶地靠在軟榻上,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撫摸着左掌心的一枚刻有紅字的棋子,似是在等待着什麽。過了許久,他忽然說:“阿漫,怎還不落子?你考慮的時間越來越久了,再這樣下去,我們一盤棋,從早下到晚也下不完!”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依然閉着,靜靜等待回應,然而,等了半響,對面安靜得連呼吸都感覺不到。他詫異地睜開眼睛,那裏竟空無一人,心中一震,這麽快便形成了習慣!望着手中的棋子,他眉頭緊蹙,微帶煩悶地叫道:“冷炎。”
一身黑色勁裝的冷面男子立即現身,宗政無憂問:“她去了哪裏?”
冷炎回答:“将軍府。”
宗政無憂目光一沉,“她去将軍府做什麽?可有發生别的事?”
冷炎搖頭,“她是被傅将軍親自抱去将軍府。屬下費了些功夫才混進去,但沒找到她,隻好安排了人守在将軍府四周。”
宗政無憂的臉色在聽到傅籌抱她去将軍府的那一刹那就已經變了,眼前立刻浮現出那個女子被别的男人抱在懷裏的情景,頓時煩躁起來,一股說不清楚的酸澀感在他心裏流竄。他一刻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道:“帶一百錦衛,去将軍府,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