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時說過要成親了?你别拿兩國和平壓我,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你們自作主張,以爲隻要人到了,聯姻便成定局,我便不得不娶?”宗政無憂冷冷勾唇,邪妄的鳳眸滿是冰冷,分明寫着:我若不願,誰也奈何不得。
臨天皇怒道:“你!你别以爲朕寵你,你就可以無法無天。在國家大事面前,朕絕不會縱容于你,這樁婚事已成定局,無論你答不答應,都勢在必行!來人,帶離王下去更衣。”
一隊禁衛軍應聲入殿,禁衛軍統領向戊爲難地朝宗政無憂做了個請的手勢。
宗政無憂卻看也不看他,隻冷笑道:“皇帝陛下是想來硬的?就憑他們這些人?”他蔑視的眼神竟是未将任何一人放在眼裏,又道:“即便你能勉強我和這個女人拜堂,那洞房是否也要讓這些人幫忙,抑或直接找人代勞?”
臨天皇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氣得火冒三丈,“混賬話!你……”
“皇帝陛下!”漫夭實在聽不下去了,雖然她一向不在意别人怎麽看她,但有些話,當面聽起來也實在不太好聽。她覺得,自己雖不是真正的容樂長公主,但她也有自己的驕傲和尊嚴,豈容他人随意踐踏!
“陛下勿需動怒,”她緩緩道:“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既然離王殿下無意迎娶容樂,那容樂又怎可強求?雖然容樂二十未嫁,于品貌、德行、操守皆有不足,但自問還未到需要借助身份強逼他人娶我的地步!”
她語氣平靜,柔中帶剛,不卑不亢,也聽不出絲毫怨言。
臨天皇微微詫異,宗政無憂看過來的目光多了幾分犀利和審視,似是想看透她想耍什麽花樣。漫夭不禁嘲弄而笑,宗政無憂定是不信有哪個女人在見過他之後會不想嫁進離王府,但偏偏她就不想,越是站在權利中央的人,她越是不想靠近。倒不如,趁着宗政無憂拒婚的大好機會,争取一段自由時日,若将來,必須要以這種形式嫁人,她也希望由她自己來選擇。
宗政無憂眯起鳳眸,眼光銳利得像要剖開她的軀體一探内心,漫夭沒有躲閃,鎮定地回望過去。
宗政無憂看不清漫夭的臉,但看她身軀筆直,傲氣内斂,目光平靜坦然,毫無畏懼,倒是少見。他眸光一動,忽然想掀開她面上的珠簾,看看那珠簾背後的一張臉是否也同傳言中的截然相反,但,是否相反,又與他何幹?
“如此最好!”宗政無憂笑道:“就請皇帝陛下爲容樂長公主另擇他人爲婿,沒本王的事,本王先行告退。”他說着就要離開,完全無視帝王威儀。
臨天皇面上哪裏過得去,便沉聲斥道:“誰讓你走了!此事尚未定下,你好生在這待着。”說完轉身踏上丹陛,被陳公公扶着坐回龍椅,對漫夭詢問:“若是公主同意,朕立刻着人将所有皇親貴族裏尚未娶妻之年輕俊傑拟成名單,以供公主挑選,公主意下如何?”
漫夭并未立即回應,而是往周圍看了一圈,當看到九皇子時,九皇子俊容失色,眸現驚恐,似是生怕被她看中一般直往後縮,漫夭不禁好笑,再看宗政無憂,他已是事不關己,冷眼旁觀,她不禁挑眉,轉眸對臨天皇道:“皇帝陛下,爲兩國和平着想,此事也不是不可行,隻是……天下皆知,容樂此行和親是嫁與離王爲妃,且離王殿下乃容樂皇兄親選之人,如今容樂已到貴國,尚未成親便遭遺棄……容樂隻一介女子,被人說三道四沒什麽,隻擔心……這件事情若傳揚出去,我們啓雲國将顔面掃地,我皇兄身爲一國之君威儀又何存?隻恐從今往後,啓雲一國因容樂而淪爲天下笑柄,那容樂,便是萬死也難贖其罪!”
聲情并茂,字句铿锵,于情于理,無可辯駁。臨天皇聽後面色一凝,眉頭深鎖,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憂心忡忡。
宗政無憂原本已瞌上的眸子遽然掀開,目光淩厲逼人,似是要透過珠簾,将她看個仔細透徹。他緩緩開口,語帶輕蔑道:“這麽說來,公主……是要賴定本王?”
漫夭擡頭,淡淡一笑道:“那倒未必!”
宗政無憂鳳眸一挑,嘴角含着冷意的笑,“那你想要如何?”
漫夭勾唇,不答,卻朝他走了過去。
宗政無憂望住慢慢靠近他的女子,雙眉緊皺,明确表達着他的不悅,在她挨近椅榻之時,他那一雙邪眸,忽然間變得陰冷異常,迸射出一絲殺氣。
漫夭不自覺頓住腳步,看來他不喜女子近身的傳言屬實,她笑了笑,望進他邪妄的眼,聲音清雅如天籁,“聽聞離王殿下身在朝堂,一計退敵,決勝于千裏,才智之高,當世少有,容樂心中十分景仰,今日又見殿下天人之姿,更是傾慕不已!但容樂自知姿容才貌,無一能與殿下匹配,因此,也不敢多做妄想,隻不過,爲了兩國和平,還是希望殿下能給容樂一個機會,相互了解,若是半年以後,殿下依舊對我毫無興趣,那容樂便心甘情願轉嫁他人,絕無怨言。”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誠懇,似乎句句真心。
宗政無憂眯眼望她,女人看他的眼神他見得多了,而眼前嘴裏說着傾慕的女子,她的眸中,有計量,有期盼,唯獨沒有絲毫的迷戀和愛慕。既然并無喜歡,那麽說這些話又是什麽目的?她想要定下半年之約又是何原由?管她什麽原因,這些與他何幹?他一撩衣擺站到了漫夭面前,起身動作猶如行雲流水潇灑迷人。他垂眸望她,居高臨下的姿态帶給她一種極其強烈的壓迫感,她的身子瞬時僵硬,每一根神經都繃得死緊,但她的雙眼,仍然一動不動的望着他,隻見他勾唇嘲弄笑道:“你想令本王在半年之内,答應娶你爲妻?簡直是癡人說夢!”
漫夭輕挑眉梢,笑道:“既然離王殿下如此自信,那我們不妨在此立下賭約。不知殿下……敢是不敢?”
宗政無憂哼笑道:“激将法?就憑你這點伎倆,也敢在本王面前賣弄?”
外頭的陽光忽然暗了下來,原本投在他身上的明亮光線,此時變得有些陰暗,襯着他眼中的邪妄,就像森冷潮濕的寒潭,散發着幽幽冷氣,在不知不覺之中滲透人的心骨。
漫夭極力壓制住湧上心頭的不适,心知與宗政無憂立約,無異與虎謀皮,但她不能退縮,她需要達成這個約定。既然逃不過這場政治婚姻,至少争取半年自由,利用這段時間完成前世夙願,也可趁此機會挑選一個适合她的丈夫,哪怕無愛,能給予她尊重、不去打擾她的平靜就好。想到此,她又鼓起勇氣,笑道:“就算是吧。莫非離王不敢應約?原來……名動九州的離王殿下,竟是如此怯懦之輩!”
從未有人敢在宗政無憂面前用這種口氣跟他講話,還嘲笑他怯懦!聽得一衆大臣心驚膽顫,暗暗爲她捏了一把冷汗。
宗政無憂薄唇微勾,邪妄的眸子裏掠過一道光,像被點亮的地獄之火。楊惟心道不好,忙對臨天皇叫了聲:“陛下!”
臨天皇皺了皺眉,這才開口:“這件事就按照公主說的辦。以半年爲期,無憂,倘若半年之後,你還是不願迎娶公主,朕絕不再勉強于你!就這樣,退朝。”
皇帝當機立斷下了聖旨,起身,陳公公忙不疊喊了聲“退朝”,衆大臣憋在胸口的那口氣總算是吐了出來,他們忙舉手擦汗,可那手還沒舉起,就聽到一聲尖銳的刺耳铮鳴。
寒芒驟現,殺氣蕩空。
一道刺眼的白光以無與倫比的速度朝大殿中央的女子當頭罩下,是那麽的突然。
有那麽片刻,漫夭仿佛聞到了死亡的味道,整個人似是跌入了地獄的冰窟。一種油然而起的恐懼感,自心底節節攀升,迅速傳至四肢百骸。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整座大殿,沒了聲音,隻有一雙雙被主人睜大的眼睛,他們不敢置信。
拔劍、揮劍、棄劍……宗政無憂的動作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他便已然離開大殿,揚長而去。
殷紅的血,從女子的指尖緩緩滴到地上,開出一朵朵殷紅的血花,被半空中飄揚的碎帛所掩蓋。她沒有尖叫,沒有顫抖,甚至沒有反應,隻是瞪着眼睛望着殿外已飄然遠去的白色身影,宗政無憂,他來得狂妄,去得張揚,留下被剝了喜服、傷了十指的她如雕塑般僵立在原地。
細碎的紅帛,自她眼前徐徐飄落,帶着尚未消散的冷冽殺氣擦過她的鼻尖,血一樣的顔色,在整座大殿飛舞,仿佛冬日裏紛飛的鵝毛大雪,被浸染了鮮血一般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