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頭,還牢牢摟着她安慰說:“沒事兒,别怕,有我在,肯定不能讓那些王八蛋占你便宜。誰也不行。”
一行人去了醫院處理驗傷,然後又被帶到派出所聯系家屬處理,陳湛北在詢問室裏大大咧咧地跟警察說,我沒家屬,就一個媳婦,在外面等着呢,要找你們就找她吧。
尹白露在外頭跟被打的兩人的家屬談判,小飯館門口有監控,調了錄像,确認是那兩人先動手動腳,對方這才決定要私了。
尹白露不想讓陳湛北蹲局子,趕緊答應下來,沒想到對方開價太高,一張嘴就是二十萬元,陳湛北倔脾氣上來,說什麽也不讓尹白露賠,幹脆賴在詢問室不走。
卡裏全加在一起,算上小飯館最近的盈利,還差了幾萬塊錢,大半夜的,給誰打電話也不合适,尹白露正一籌莫展的時候,派出所門口悄無聲息地停了一輛勞斯萊斯,陳湛北的爸媽出現了。
薛齡比上次和她見面時的樣子多了幾分憔悴,沒有了趾高氣揚,一進去就緊緊抓着尹白露的手,急得臉都白了:“湛北呢?湛北在哪兒?”
尹白露看着眼角皺紋日漸加深的婦人,半晌才讷讷地說:“在裏面……”
薛齡壓抑着哭聲進去了,留下陳湛北的父親和她面對面。
他是個很高,也很有紳士風度的男人,穿着西裝,鏡片後一雙精明的眼睛打量了尹白露幾秒,然後朝她禮貌地點點頭,這才跟着薛齡也進了裏面,随行的,還有之前幾次尹白露見過的,陳家的秘書。
有他父母出面,尹白露尴尬地自知沒有地方立足,又不想走,隻能坐在外面的台階上發呆,開車的司機下來和她閑聊。
他說陳家夫妻在陳湛北走了的這段時間天天吵架,薛齡更是每天哭不停,說是狠心不要這個兒子了,但是天下當父母的,哪兒能說不要就不要呢,其實在B市這邊安排了人,天天盯着呢。
他說,去北洲國際偷菜偷名貴食材,您以爲就拿得那麽容易?要不是兩口子心軟,不忍心看見你們兩個年輕人遭罪,别說一車海鮮了,照着他爸爸那個脾氣,一根蘿蔔你都拿不走。
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是陳湛北上初中的時候就在陳家的,他說:“尹小姐,湛北是個不錯的男孩子,有時候幼稚,但是骨子裏一旦認準了什麽事兒的那股勁,真是不太容易改變。爲了你,陳家也算是遭了一劫,你要是想跟他在一塊,可千萬得挺住。”
尹白露仰頭看着夜空,眼神清晰凜冽,她說:“我堅定,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這回我都不放棄陳湛北。”
陳家辦事效率非常高,不到半個小時,陳湛北就被放出來了。陳爸爸走在前面,薛齡死死抓着兒子的胳膊跟在身後,他頭上纏着紗布,吊兒郎當的,最後面是陳家的秘書。
這陣勢,顯然是要把陳湛北押走。
尹白露站在車旁,一動不動地盯着陳湛北,趁着司機開門的空當,她一把關上門,沖到薛齡夫婦面前去:“阿姨,叔叔……”
她未施粉黛,穿着最平常的T恤,像個鄰家姑娘。尹白露雙眼真誠地望着他們,鼓足了勇氣去牽陳湛北的手:“我知道你們非常不喜歡我,我也承認自己過去确實做了很多荒唐事,但是我對陳湛北的感情是真的。我相信,他也一樣。”
陳爸爸上車的腳步停下來。
沒有人說話,似乎都在等着她說話。
尹白露深吸口氣,堅定地開口:“我愛陳湛北,沒他不行的那種愛,我知道這麽說很不禮貌,也很不矜持,但是我尹白露從來不是什麽矜持的人,我愛他就是要和他在一起,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尹小姐……”薛齡出聲打斷她,皺着眉。
“我知道,阿姨,您是想提醒我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尹白露望着陳湛北,在他眼神中尋求勇氣和安慰,“可我不要陳湛北的,也不要你們陳家的任何東西。
“我隻要我們在一起。
“我可以一輩子不嫁給他,我可以找律師出具詳細的财産公證證明,我可以做一切能夠讓您相信我的事情,什麽時候陳湛北不愛我了,什麽時候他想要和别人結婚了,我保證我再也不會見他,也不會給你們帶來任何困擾。”
“但是,現在……”尹白露聲音顫抖,把自己放到低得不能再低的位置,“在我們還相愛的時候,不要分開我們,求求您……”
陳湛北喉間哽咽,猛地甩開母親的手臂,死死抱着尹白露:“媽,我想和白露在一切,我要娶她。”
最後四個字他是咬着牙根兒說的。
他輕狂又嚣張地看着他老子,拉着尹白露的手:“老陳,我就是要和她結婚,就是要把她娶進陳家的大門,你要不同意,要麽打死我,要麽明兒個就發報紙聲明跟我脫離父子關系。你給我平事兒那三十萬元回頭我找人借了還你,這輩子砸鍋賣鐵我都還你。”
“湛北!”薛齡憤怒,“怎麽跟你爸爸這麽說話!”
老陳不怒,反而笑呵呵地看着兒子:“還我?你還我多少?”
他瞬間變臉,語氣極爲嚴厲:“你從小到大花了我多少錢,你要是真還我,哪兒是三十萬元這麽簡單的事!都二十八歲的人了,怎麽想問題還是這麽幼稚!”
陳湛北被罵得不吭聲,老陳看了他一會兒,繼而又問尹白露:“尹小姐,我讓你和陳湛北在一起,你能爲他做什麽?”
“我什麽也做不了。”尹白露怔怔的。
老陳笑了笑:“那陳湛北又能爲你做什麽呢?”
“他是我無望生活中唯一能讓我生存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老陳不說話了,半晌,他才輕輕歎了口氣。
陳湛北拉着尹白露的手,手心裏全是汗:“爸……”
“你知道你走了,家裏留下我跟你媽需要應付多大個爛攤子嗎?”
“知道。”
“那你知道,你不娶佳楠,陳家現在面臨的社會輿論和壓力嗎?”
“知道。”
“那你打算跟我回去面對這些困難嗎?”
陳湛北沉默,在平靜的呼吸中,他做着最後的抉擇。他艱難地咬牙道:“願意。”
老陳開門上車,緩慢地坐進車裏,聲音在夏季的晚風中疲倦而蒼老:“那就等你解決掉這些麻煩,等你肩膀上能扛起一個家庭,能扛起北洲這些重擔的時候,再像個男人一樣來跟我談你的婚姻吧。”
老陳降下車窗,看着窗外的尹白露:“姑娘,别的不爲,就沖着你剛才說的那番話,我相信你是除了我跟他媽能對這小子最好的人,但是你們年輕,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負責,更别提組建一個家庭來負擔對方了。”
車窗緩緩上升,老陳的臉慢慢隐藏在深色玻璃後面,他說:“我不信任陳湛北,也不信任你。但是我給你們時間,時間會證明給我看。”
車子開走了,尹白露跟着車跑,大口大口喘氣,忽然大聲呼喊:“陳湛北!我會給你證明的——你相信我——”
陳湛北從窗戶裏探出頭,也朝着她招手,像個孩子似的頑劣地回應:“你等我——等我娶你——”
車子尾燈漸漸遠了,尹白露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盯着遠方出神,她說:“陳湛北,你可一定要來啊。”
夏季很快就過去了,轉眼入秋,尹記小館重新開張,尹白露又過起了平靜的生活。
她開始專心經營小館,在秋初的時候擴充門面,兌下了旁邊的一間房子,讓尹記小館開始初具正規飯店的模樣。她招了一個廚師,又雇了兩個服務員,每天非常忙碌。
在忙碌的生活中,她也依稀從他朋友那裏得知一些消息:陳湛北回了武漢,對交好的沈伯伯一家負荊請罪,他開始接手北洲國際一些瑣碎的事務,從最基層做起,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他會趁着沒人的時候偷偷給她發消息,從來都是兩個字:等我。
偶爾寂寞難耐的深夜,他也會給她打電話,深沉低啞的聲音透過話筒,他告訴她最近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麽事,認識了什麽人,他問她最近小館做了什麽新菜,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麻煩,兩個人夾着手機常常能聊上一個多小時。
等兩人睡意漸濃,他又對她說:“白露,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什麽時候是個頭。我不喜歡穿那些人模人樣的西裝,也不喜歡開會,但是一想到你,我就充滿幹勁兒。我恨不得現在就讓老陳退位我接手北洲國際,但是回來我才知道我爸這些年有多不容易,很多事情,不是我以爲的那麽簡單。
“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讓老陳接受你,也讓外頭那些人對我刮目相看,什麽時候我做出成績有了底氣,我一定風風光光去娶你,你千萬等我。”
尹白露舉着電話,躺在雙人床上眼含熱淚:“我等你。
“陳湛北,你來,我嫁給你。
“你不來,我一個人一輩子。”
一旦未來有人給了你承諾,生活也會變得充滿希望。
好像所有的好事都接二連三地來了。
那天秋雨淅瀝,店裏沒什麽客人,廚師和服務員都在後面休息室休息,尹白露穿着長長的毛衣,趴在吧台前發呆。
音響裏放的是王菲的老歌,一首一首,呢喃婉轉。
她聽得昏昏欲睡,忽然一陣冷氣從門口傳來,有道身影站在那裏,她扭過頭,懶懶地應付了一聲:“歡迎光臨。”
顧衿穿着風衣,頭發長長了一點,正在門口笑意淺淺地望着她。尹白露驚愕地起身,顧衿歪着頭,沖她張開雙手,說:“嘿!我回來了。”
兩個年輕女孩紅着眼睛擁抱,一起躺在小閣樓的床上聊天,聊她在非洲的見聞,聊她開店的有趣瑣事,顧衿靠在尹白露肩膀上,尹白露摸着她濃密的頭發,聞着她身上好聞的氣息,才覺得這日子對她是真不薄。
她開始感恩一切,感恩身邊所有的失而複得,感恩過去命運予她的那些不公傷痕。
她笑着應對每一天,也虔誠地等待着,未來某個時刻的到來。
年末,傍晚,隆冬大雪。
這片城區最大的一家餐飲尹記小館終于在大年二十九這天關了門。
尹白露給店裏的員工每人包了一個厚厚的紅包,然後喜氣洋洋地送大家出門。她一個人在店裏清點了食材和器具,把每一個角落都弄得幹幹淨淨,然後背着包回家,打算給媽媽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卷簾門緩緩下降,她裹着厚厚的棉襖,正欲轉身離開,忽然街對面駛來一輛黑色的轎車。
轎車就停在尹記小館旁邊,按了按喇叭。
尹白露以爲是來吃飯的食客,湊過去敲了敲車窗玻璃,車窗降下,是一張陌生的臉。
她笑了笑,彎起眼睛:“對不起,今天開始放年假了,初七才開門呢。”
那人問:“小姐去哪兒?用不用我送你?”
尹白露笑容一僵,依然很有禮貌:“不用了,謝謝您。”
大過年的,她不想自找麻煩,便提着包快步走了。她剛走兩步,身後有輕微開關車門的聲音,一道清淺壓着笑意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尹小姐,真的不用我送你嗎?”
尹白露轉身,路燈下,陳湛北穿着黑色的大衣和西裝站在車旁望着她,他瘦了一點,也更挺拔了。
他站在漫天飛舞的雪花裏,是尹白露最熟悉的黑漆漆的頭發和眼睛。
尹白露飛奔過去,猛地抱住他,聲音驚喜又激動:“我以爲你不來了……”他和她又是一個半年沒見,思念早已深入骨髓,她把臉埋進他的胸口,無限委屈。
陳湛北牢牢擁着她,眉眼間皆是沉穩笑意。整整一年多的曆練,讓他看上去成熟又英俊。
“怎麽會,我說過,我要回來陪你過年的。”
尹白露從他懷中擡頭,眼神晶亮:“像上次一樣偷跑出來然後回去被打個半死嗎?”
陳湛北說:“當然不是。”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戒指,趁她尚處茫然中套在她的左手手指上。那枚戒指沒有很誇張的鑽石點綴,是很簡單的指環,在尹白露纖細白皙的手指上透着溫柔的光芒。
陳湛北和她十指相扣,手指上是和她的一樣的指環:“這次是光明正大。”
地上是薄薄一層雪,傍晚路上行人稀少,唯有幾家店鋪門口亮着黃色的燈光。他站在車前,在尹白露震驚的眼神中,緩緩單膝跪地。
“我知道可能不太正式,來之前我還想了無數種酷炫的出場方式,我想給你驚喜,想給你一個一輩子難忘的回憶,但是想來想去都拿不定主意,幹脆下了飛機就這麽來了。
“家裏松了口,這半年我做了很多讓我爸滿意的事情,老陳想讓我學會的那些東西這些日子我都明白了,我覺得我現在可以承擔,可以對生活中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負責,我不再是以前那個幼稚不計後果的陳湛北了。”
陳湛北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非常認真虔誠:“白露,我們都不小了,都是大人了,我不想讓你等我那麽久。”
他低下頭,溫柔地吻她的手指,在他寵溺的眼神中,尹白露聽見他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忽有又急又密的風雪襲來,一對年輕男女不顧形象不顧寒冷地躺在地上,熊抱在一起,似乎在打雪仗,嬉鬧間,有這樣的對話傳來。
“哎哎哎——你到底嫁不嫁給我啊?
“别鬧别鬧!尹白露!
“嘿——來勁了是吧?
“錯沒錯?說!到底願不願意嫁給我?
“願不願意?”
“願意願意——”
年輕女孩一骨碌從地上翻身而起,頭上、身上都是亮晶晶的雪花,她在男孩的視線裏小跑着走了,走了幾步,她又跳起來朝着他揮手,男孩緊步跟上。
兩人清脆響亮的笑聲在小巷裏傳出老遠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