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包廂門口,手還沒搭上把手,就聽見裏面傳出一聲酒瓶碎裂的脆響。
尹白露暗叫不好,趕緊推門進去。
小姑娘手裏拿着酒杯,紅酒瓶炸裂在她和對方經理腳邊,杯子倒在桌上,鮮紅的酒液順着那人的臉往下淌。
小姑娘身上穿的一步裙往上挪了幾寸,她驚慌失措地看着尹白露,叫了一聲:“尹總……我給趙總倒酒,真不是故意的……”
一屋子的人臉色各異,尹白露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她冷着臉假意訓了小姑娘幾句,把人往身後一扯,趕緊讨好地拿着白毛巾去給對方擦臉,一踮腳,胸前的曲線若隐若現。
“實在對不起趙總,小姑娘剛來公司,沒見過什麽世面,您可千萬别跟我們一般計較。”
趙總從鼻子裏冷哼一聲,用手按住毛巾,順勢捏了一把尹白露的手,陰陽怪氣道:“你這手底下的人可真不太懂規矩,我瞧着她手抖,好心扶一把,誰知道她直接把酒澆到我頭上來了,你說說,這叫辦的什麽事兒啊。”
趙總兩根手指拎起濕淋淋的支票,滿臉愠色:“好端端一張支票,就這麽可惜了……”
把酒澆在你頭上都算輕的!尹白露心裏暗罵。
“别别别,不可惜不可惜,一點不可惜。”尹白露連聲道歉,忙拽住趙總的胳膊,“您這包裏的支票夾不是随身帶着的嘛,再簽一張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底下人不懂事,我替她道歉,您說說,怎麽賠。”
趙總不鹹不淡的:“怎麽賠?”他眼睛往尹白露身上掃了一圈,油膩膩地笑,“你陪行嗎?”
跟着他來的兩個跟班都摸着嘴笑。
尹白露心裏這個恨哪!陪?呸!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她假裝聽不懂:“我賠?行啊!我肯定賠!”
尹白露笑呵呵地抄起桌上的開瓶器,砰砰砰三聲,開了酒,拎起一瓶,放在桌上:“您就當心疼我,八二年的拉菲就算了,兩千年的法國灰雁,算我跟您道歉,我幹一瓶,您就動動手,什麽時候這三瓶空了,什麽時候把您趙總的大名簽完,您看行嗎?”
她笑得風情萬種,兩根手指夾着瓶嘴兒,在姓趙的眼前晃啊晃的,好像壓根就沒把這酒當回事。
說完,也不管對方同不同意,尹白露仰頭就幹了起來。
同來的小姑娘站起來勸尹白露,膽戰心驚:“總監……”
純正的伏特加順着喉嚨滑進胃裏,尹白露喝完,面不改色地倒了倒空瓶,眼中多了挑釁意味,臉上還是那副讨好的笑:“趙總,您可得說話算話啊。”
混了這麽多年酒局,被女人将了一軍,趙總心裏窩囊,幹脆就着凳子坐下來,冷眼瞪着尹白露:“行啊,你先喝。”
三瓶灰雁,喝不死也得沒半條命,他也解氣。
他拿出筆,在支票上唰唰填好數字,在尹白露眼前晃了晃:“看好了,什麽時候剩下這兩瓶空了,什麽時候我簽字,說話算話。”
尹白露抿着嘴唇,抄起第二瓶又喝了起來。
她幹這行快三年了,當初入公關部她第一個老師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女人,幹了這個名聲就沒那麽緊要了,不管别人怎麽說你,自己要懂得保護自己。很多面子上的事兒,惡心自己能解決的,該低頭就低頭;能喝酒賣笑辦成的,多笑笑,多喝兩杯,該豁就得豁出去。”
這酒真純哪,尹白露蹙着眉,伏特加的苦澀剛烈順着舌尖口腔往下滑,她腦子裏暈乎乎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第二瓶才喝了一半,尹白露閉上眼睛,臉色開始發白。
趙總三個人坐在她對面,眼神輕浮,看戲似的。
她心橫下來,擡手灌得更狠。
門忽然從外面被推開,有人進來。
尹白露不回頭,倒是對面坐着的趙總三個齊刷刷臉色一變,很驚愕:“陳總?”
陳湛北慢悠悠踱步往裏走,一隻手插在褲兜裏,像是主人似的,臉上挂着人畜無害的笑:“怎麽着,聽前台說你們德隆今天在我這兒宴客,合作一場,我過來看看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尹白露手一僵,眼珠一轉,對上陳湛北的眼眸。
他走到尹白露身邊,用閑着的那隻手攬她的腰,一把從她嘴裏把酒瓶搶了下來。瓶身晃動,有透明的酒液順着尹白露的嘴角往下滑,流過她修長白皙的脖頸。
陳湛北從兜裏摸出塊手帕來給她擦。
趙總傻了。
德隆公司做的是高端家紡,從床單床墊到裝飾地毯,服務的大客戶群一直是國内五星級以上的酒店,其中就以北洲國際爲首。作爲B市代理分公司,他們業績的百分之八十來自陳家,把吃飯的地點選在這裏,也是想讨好客戶,留個好印象。如今陳湛北這麽沒頭沒腦地進來,還直接沖着尹白露,弄得他們很是措手不及。
趙總幹巴巴笑了兩聲:“哪兒敢讓您小陳總幫忙,您今天能來看我們就已經很給我們德隆面子了。”
陳湛北專注地用手帕擦着尹白露臉上的酒,動作溫柔,聞言不輕不重地笑了一下。
估計這兩瓶酒下去,她已經差不多了,看他的眼神是迷蒙的,他把手搭在她腰上,她放松了緊繃的神經,無意識地往他身上靠,陳湛北這才發現她渾身都是軟的。她不說話,垂着眼,隻乖順地站在他面前任他擦。
哼,還挺知進退。
陳湛北收了手帕,眼神從桌上掃過去,正眼都不瞧對面的人一下:“我給你們面子?你們用我的場子拿我的酒整我的人,應該是我求着你們給我面子吧。”
對方噤聲不再說話,心裏暗悔沒想到有眼無珠招惹了這麽位爺。
陳湛北從桌上拿起一隻玻璃杯,就着尹白露喝剩的那瓶酒往裏倒:“尹小姐是我朋友,她這人什麽都好,就是腦子缺根弦,不太會變通,有什麽事兒得罪你們的,今天這杯酒我替她喝了。”
他拿起杯子,擱到唇邊,像尋常聊天似的:“你們德隆明年應該還得跟我們合作呢吧?我記着中法合資那家公司好像一直也想拿今年的軟裝競标。哎,叫什麽來着?”
陳湛北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助理,助理馬上會意,恭敬地回答:“茱莉亞集團,法國一家專門做日化的企業,國内知名度非常高。”
陳湛北不說話了,嘴角漾着淺笑,唇湊到杯沿兒,一口幹了。
“哎……陳總……”
趙總拔高了音兒想伸手去攔,陳湛北已經喝完放下杯了,他舔了舔嘴角,這灰雁是他上次去法國跟供貨商新訂的,還沒嘗過,酒勁兒夠足。
尹白露動了動睫毛。
陳湛北扔了杯子,漫不經心地問:“還有什麽節目?今天她不行的,我一人兒全替了。”
誰還敢哪!
趙總顫巍巍的,一個勁兒給陳湛北賠不是:“真對不起陳總,我們也不是有意爲難尹小姐,您說合作這麽長時間了,德隆是什麽信譽您還不清楚嗎,尹小姐是巾帼英雄,這酒……”他頭皮發麻地看着一桌子酒瓶子,熱絡地沖着尹白露笑,“真就是個小誤會,我哪敢讓您這麽喝呢!”
變臉真是比翻書都快啊。
“那我可把人領走了?”陳湛北攬着尹白露,挑着眉毛問。
趙總就差跪地上了:“您請……您請……”
陳湛北哼了一聲,身後有服務員主動拉開包廂兩邊的大門。他想帶着尹白露走,誰知尹白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陳湛北擰着眉毛看她,眼中薄怒。
尹白露從他臂彎裏掙脫出來,看着趙總他們,鎮定地指着桌上的支票:“你簽字。”
陳湛北帶着尹白露從包廂出來,身後一幫人目送他。他喝了酒不能開車,時間也不早了,找人打發了跟她同來的那個小姑娘,他按了電梯按鈕。尹白露跟在他身邊,倒是聽話地沒有再走。
電梯打開,兩人走進去。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開衆多看着他們的眼睛,他和她站在封閉的空間裏,尹白露手裏緊緊攥着那張簽了字的支票。電梯無聲運作,陳湛北透過門上的反光鏡打量她,眼神漆黑,似笑非笑。
門打開,四十六層,是他私人休息的行政套房,用房卡刷開門禁,他打開燈。尹白露站在門邊,僵持着不肯進去。
她跟他上來,一是爲了感謝他解圍;二是當着那麽多人,不能讓他下不來台。
“陳湛北,今天你幫我,我是真感謝你,以後找機會我肯定報答你,但是現在我得走了。”尹白露把房卡塞回他手裏,語氣平靜。
陳湛北瞧着她那樣子心裏火大,忍不住出言譏諷:“怎麽,當了婊子還要立貞節牌坊?”
尹白露一怔,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她發怔的時候黑漆漆的眼珠不動,能讓人明顯感覺到受傷意味。
随即,她若無其事地朝他妩媚一笑。
那一雙喝了酒的眸子裏流轉着千嬌百媚,帶着細碎璀璨的光芒。陳湛北惱火,像個得不着糖吃的孩子,出口傷人,他勾着嘴角笑,字字如刀:“尹白露,你可真廉價。”
他進屋的時候她就那麽站在男人面前喝酒,仰着頭,露出漂亮的頸部線條和一片胸脯,光着手臂,毫不顧忌地喝着,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會出危險。
“這麽珍惜你自己,怎麽還幹這一行?我看你喝酒的時候挺痛快的,就算今天你不跟我走,保不齊一會兒也得跟那仨人走吧?”他惡劣地把目光放到她手裏的支票上,啧啧兩聲,“是不是我還耽誤你了?一面在我面前維持着你那點可憐的清高,一面又背着人這麽豁得出去,尹白露,你到底爲了什麽呢?”
陳湛北做沉思狀:“錢?還是能在那些老男人看你的眼神中得到被重視的快感?哦對了,是不是一般家庭缺失的人都這樣?”
他玩味地盯着尹白露,如願看到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她挪開目光不看他,緊緊抿着嘴唇,不發一言。但是能感覺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在微微顫抖,或許連高跟鞋裏的腳趾都是蜷曲的。
陳湛北忽然覺得特沒意思。
他來酒店找一個從外地來看他的朋友,恰好在樓層洗手間碰到她,她捂着嘴從他身邊跑過去,好像特别難受。出于好奇,他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然後看她整理好自己又進了包廂。
他想着不管是出于什麽關系,好歹兩人認識一場,他陳湛北向來大方,尤其見不得女人遭罪。
她仰頭喝酒的樣子可真刺眼,好像真就是豁出去拿命在拼,陳湛北又想起她在車裏推自己的樣子,心口發堵。
他把房卡重新丢給她,神情冷硬:“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你廉價,爺不能跟着你犯賤。怎麽說你跟顧衿都是朋友,今天就是碰上了順手給你解個圍,在旁政兩口子那兒我也說得過去。你喝了酒沒法開車,萬一路上出事兒我也不願意給你擔這個責任,在這兒将就一宿,明天早上起來就滾蛋。”
陳湛北轉身就走,留給尹白露一個白色的颀長背影。他比她大兩歲,可是說話時候拗起來的神情,真像一個純真的小孩。
尹白露隻覺得心裏一陣滾燙,她站在門口,有什麽東西在她腦子裏翻滾,暈乎乎的,她看見陳湛北伸手去按電梯的按鈕,然後想起他剛才說的話。
他說,你廉價,我不能跟着你犯賤。
尹白露胸口劇烈起伏,骨子裏的好勝作祟,或者是酒精作用,她不知道,她忽然動了瘋狂的心思,特别想拉着陳湛北一起做點什麽,他覺着她惡心,她也想讓他跟着自己惡心。
她把三百萬元的支票揉成一團,用了吃奶的勁兒拉陳湛北回房。
門砰一聲關上。
陳湛北靠着門闆,不動聲色地垂眼看她。
尹白露眼睛亮晶晶的,她脫了高跟鞋,赤腳踩在他的皮鞋上,雙手扶着他的肩。
陳湛北托着她的腰,“幹什麽”三個字還沒出口,就被她猛地拉低了頭親上去。
尹白露的嘴唇很軟,帶着伏特加的後調和薄荷香氣,那種觸感非常奇妙,她不得章法地在陳湛北嘴裏搗亂,像是故意的。陳湛北被迫接受着,吻了一會兒,尹白露又拉開自己和他的距離。
她急促地呼吸,歪頭盯着他,白嫩的指尖不斷戳着他的胸口:“現在你跟我一樣廉價。”
陳湛北蹙眉,惡狠狠地看着她:“尹白露!”
偌大的套房裏隻開着門口一盞壁燈,隔着客廳落地窗,能看到B市的夜景。牆上的鍾時針馬上指向十二點了,尹白露看着時間,開始擡手解自己的頭發,大大的鬈發披散下來,映襯着她紅彤彤的臉頰,然後是裙子,她摸到肩上的兩條珍珠肩帶,再一寸一寸拉下後背的拉鏈。
她纏上陳湛北,柔軟的身體緊貼着他。
陳湛北呼吸漸漸亂了,他聽見尹白露在自己耳邊說:“謝謝你,陳湛北。”
她把臉貓兒似的蹭在他頸窩,小聲嘟囔,帶着醉酒後的委屈。
她說:“陳湛北,今天是我生日。”
陳湛北隻覺得腦子裏轟一聲,再也控制不住。
那對尹白露來說,是一次極緻的體驗。徹底放縱自己,被陳湛北所左右着,在感官世界裏沉浮,兩人厮磨,有不抵死纏綿不罷休的意味。尹白露身體溫軟,玲珑有緻,她純粹,也沒那麽多技巧,但是很直白,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知道怎麽做自己才能心裏痛快,對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陳湛北來說,這一切都讓他異常興奮。
第二天天微亮,兩人大汗淋漓精疲力竭。
清晨淺藍色的天光從落地窗透進來,一室靜谧。中央的白色大床上,床單淩亂,枕頭扔得滿地,白色的男士襯衫纏着黑色裙子,暧昧不堪。
尹白露從床上坐起來,背對着陳湛北,一頭濃密缱绻的長發散在腦後,襯得她皮膚格外柔軟白皙,也格外瘦弱。她仰頭看着外面即将大亮的天光,神色淡淡的:“陳湛北,我不是什麽好人。”
她拿起他床頭的煙抽出一支放在唇間,低頭點着了,舒服地抽了幾口,歎氣:“你說得對,我不能當了婊子還立牌坊,昨天晚上那一遭兒算我還你的,是我主動,跟你沒關系。”
陳湛北咧了咧嘴,沒說話。
“我是廉價,當初年紀小不懂事兒,讓人騙過一回,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跟,也沒你想的那麽髒。”尹白露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碾來碾去,“你放心,我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