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周周末晚上閑着,陪着她去過那個健身會所一次。遊泳和器械訓練是分開的,他練了一個小時,沖完澡就去後面的泳池看她。
當時她穿着泳衣,那個年輕的教練用手托着她的後背和腹部,正試圖把她往水裏壓。
她害怕,偶有掙紮,教練一邊勸她入水一邊怕她嗆着,兩人在池子裏手舞足蹈跟跳探戈似的。
他冷哼,一個猛子紮下去,拿開那個小夥子的手,直接把她按進水底。
不可避免地,顧衿嗆了兩口水,但是憋氣的時間明顯比之前哪一次都要長。
“哼,等你教我?”顧衿想起上次的經曆心有餘悸,“我是嫌命太長了嗎?”
她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枕頭,随手砸在旁政頭上,走了。
每天從小區大門沿着中央植物公園裏那條公路跑,到了小學門口再折返,剛好一個小時。
顧衿戴上耳機,調好公裏數,開始跑步。
植物公園裏這個時間都是打太極鍛煉身體的老人,氣氛極靜,跑了沒多久,顧衿感覺身後有腳步聲。
那聲音輕慢,一直在她後面不遠的地方,顧衿出于女人與生俱來的自我保護的警覺,回頭看了一眼,對方是女性,也在跑步,手裏還牽着一條體積很大通體雪白的愛斯基摩犬。
望到顧衿看過來的目光,女人朝她友好地招手,腳步加快朝她跑來。
女人長得高挑,穿着很專業的運動裝,雖然是冬天,一點也不臃腫,能看出來身材非常好。
遠遠瞧着,顧衿覺得她有點眼熟,可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一時放慢了腳步等她跑過來:“嘿,你也在晨跑嗎?”
“是啊。”女人跑得有點急,手裏還牽着一隻估計體重比她都要沉的愛斯基摩犬,氣喘籲籲,“我剛搬到這附近沒多久,之前一直有跑步的習慣,知道這裏有個公園,今天是第一天。”
“正好也能捎帶着遛遛它。”女人扯着鏈子,示意顧衿看,“這家夥特别懶,有時候一天都不動一下。”
那條白色的愛斯基摩犬瞪着黑漆漆豆兒似的眼睛,正在顧衿腳邊蹭來蹭去,好像是在分辨她是敵是友。
顧衿低頭注視了那隻愛斯基摩犬幾秒鍾,沒有說話。
女人以爲顧衿是害怕,笑着往回扯了扯狗鏈:“它不咬人的,很溫和。”
“我知道。”顧衿擡頭迎上那女人的目光,“我不是害怕,是覺得它和我丈夫之前養的那隻狗很像,都是愛斯基摩犬,體積也……差不多大。”
“是嗎?”女人把狗換到自己的左手牽,逗着它,“愛斯基摩犬嘛,你知道的,長得幾乎都一個樣子。”
“它叫什麽?”
顧衿因爲跟女人聊天,開始慢慢把速度放下來,改爲走步。
“L——”女人舌尖頂在上牙,想要發出一個英文單詞。顧衿歪着頭看着那隻愛斯基摩犬,越發有種熟悉感:“什麽?”
“利奧,Leo。”
“利奧?”顧衿輕輕念了一遍,半開玩笑地說道,“真巧,之前我家裏那隻叫萊昂,搞不好和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對了,我該怎麽稱呼你?”
女人摸着愛斯基摩犬的毛,十分寵愛:“我姓白,他們都叫我小白,你呢?”
“我姓顧。”
“顧小姐,你家裏的那隻狗狗還在嗎?是公的還是母的?哪天可以把它牽出來和利奧一起玩兒啊。”
顧衿望着利奧,目光變得悠遠,心裏一聲遺憾的歎息:“不在了,很早之前就送人了。”
那隻和利奧十分相像的愛斯基摩犬,是旁政還不認識顧衿的時候就養在身邊的,據說養了好多年。
那是顧衿和旁政交往之後,第一次去他住的單身公寓,就是兩個人現在住的地方。
進門的時候,他告訴她家裏有一隻小寵物,問她怕不怕。顧衿從小就很少接觸動物,也沒什麽概念,以爲旁政養的寵物不外乎體積很小的泰迪犬之類的,沒想到一開門,顧衿就被迎面撲來的萊昂刷新了對小寵物的定義。
那隻狗蹿到她身上,把前爪搭在她肩上,在她臉上嗅來嗅去,顧衿當時都蒙了。
“萊昂!下來!”
要不是旁政在邊上叫了它一聲,顧衿感覺自己能被它壓昏過去。
萊昂好像興緻勃勃,并不想從顧衿身上離開,還示威地朝顧衿叫了兩聲。
旁政從顧衿肩膀上抓它下來,把它趕到陽台去,關好栅欄:“好長時間沒見生人了,有點鬧騰,别介意。”
顧衿沒想到旁政看上去這麽大男子主義的一個人還有如此居家的一面,久久沒緩過神:“它叫萊昂?”
“對,在外頭留學的時候養的,本來爲了打發時間,後來慢慢有感情了,就帶回來了。”
萊昂聽到旁政的聲音,蠢萌蠢萌地把爪子搭在栅欄上,讨好地伸着舌頭。
顧衿試着用手摸了它幾下,雖然它不太願意,但礙着旁政的威脅,也乖乖坐回了窩。
後來旁政要出差,需要離家三五天,就讓顧衿搬到公寓裏去住,幫忙照顧萊昂。
顧衿聽到以後,驚愕地瞪大眼睛:“你這麽信任我?”
“你總比我媽強,上次我去加拿大,把萊昂帶過去讓她養,才一個星期,回去的時候它都快餓死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連狗都征服不了,還怎麽征服他的人?顧衿爲了在旁政面前樹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養得了人訓得了狗的光輝形象,隻能硬着頭皮答應了。
起初幾天,萊昂和她的交流模式還算友好,一人一狗誰也不搭理誰,到了飯點兒顧衿就給這位爺準備它愛吃的餅幹、骨頭和橙汁,對沒錯,橙汁,一種從泰國進口來的果汁,一瓶比顧衿一天的夥食費還要貴的東西。
晚上旁政不忙的時候會發Face Time過來,顧衿就推着書房的椅子把萊昂從狗窩請到座位上,再把它推回電腦前面,那時候,這爺就會一改之前面對顧衿時候的高冷德行,盯着屏幕裏的旁政恨不得舔上一萬遍,那賤兮兮的樣子,讓顧衿一度懷疑萊昂的真實性别。
變故出現在最後一天,顧衿給它準備晚飯,把餅幹倒進食盒裏的時候掉了幾塊在地闆上,她想撿起來扔掉,手剛碰到,萊昂忽然變了臉,狂叫着朝顧衿沖過來,顧衿還沒反應過來,它已經一口咬在她胳膊上。
顧衿疼得臉都白了,血順着她的手臂往下淌,越來越多。
餅幹掉在地上,萊昂嗅了嗅,又叼回了食盒裏,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旁政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這一幕。
客廳的地上觸目驚心地淌了一攤血,萊昂撅着屁股正哼哧哼哧吃食,但是屋裏看不到顧衿的影子。他當時吓得出了一身汗,第一反應還以爲顧衿被這孫子吃了。
他趕緊喊她,才發現她在廁所沖着傷口,一邊沖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疼的,也是吓的。
好在萊昂有按時打針,每個月也都去獸醫那裏做檢查和清理,沒出什麽大危險,顧衿處理好傷口,在醫院打了疫苗,又打了破傷風和抗生素,再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快下半夜了。
旁政聽了顧衿挨咬的經過,才明白過來:“它大概是覺得你跟它搶吃的。”
跟它搶食?顧衿架着胳膊,眼睛腫得像桃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大半夜把萊昂從窩裏提溜出來,一人一狗對視,旁政闆着臉非常生氣,萊昂漸漸低下頭去,嗚咽兩聲。
“那個。”跟它好歹也朝夕相處了幾天,顧衿心軟,幫它求情,“你别打它了吧。”
過了一會兒,旁政無奈歎氣:“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是打它,它都不知道是爲了什麽。”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顧衿沒有再去過旁政的公寓,等快結婚她不得不搬東西進去的時候,他才輕描淡寫地一句話解開了她的心結:“萊昂啊,我把它送人了。”
一隻養在身邊很多年的狗,不亞于一位久伴的朋友或者愛人,因爲自己,他不得不把它送人,顧衿心裏不是不内疚、感動的。
這麽長時間過去,要是今天沒有見到這隻酷似萊昂的愛斯基摩犬,顧衿都快忘了這件事,她手臂上,到現在都還有萊昂咬的兩道淺淺痕迹。
她和利奧的主人一直走到小學門口才分别,一個往左,一個往右。
“要買早飯?”
“對。”顧衿微笑,“你不吃一點嗎?”
女人看着早餐鋪裏的早餐,似乎很遺憾:“怕胖,真的太油膩了,工作原因,我必須保持身材。”
“那好吧,再見了。”
“再見。”女人對着顧衿熱情地揮手道别,“希望以後還能再見,利奧很喜歡你。”
因爲利奧的關系,顧衿心裏再度勾起了對旁政的愧疚,買早餐的時候還特地給他買了很多。
旁政起床收拾好了,夾起一個小籠包:“怎麽買這麽多?”
顧衿抱着腿坐在他對面,看着他吃飯,戚戚的:“因爲看到一隻狗,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你。”
旁政一下被小籠包噎住了,看着顧衿的眼神變得非常複雜:“……”
“我今天跑步遇上一個女人,她牽着一隻和萊昂非常像的狗,也是愛斯基摩犬,我就想起它了。”顧衿趴在桌上,心情低落,“我一直忘記問你了,你把萊昂送給誰了?”
說完她一下從桌上擡起頭,目露兇光:“不會是賣了吧?還是你跟陳湛北那幾個王八蛋給炖掉吃了?”
旁政沉默幾秒:“送給一個朋友了,萊昂現在養得挺好的。”
顧衿覺得良心稍安,但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一直在心頭缭繞不散,她也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旁政的爺爺前幾天從三亞接回來以後沒去北京,而是直接來了B市。年紀大了,經過大手術之後又幾經奔波,今天是約了去海軍總院給老人家體檢的日子,旁政得去全程陪着。
兩人一前一後開車離開家門,顧衿跟在旁政後面,腦中琢磨着爺爺體檢的事情。開着開着,她忽然想起今天看到的那個女人到底在哪裏見過了。
海軍總院,對,海軍總院的大門口。
那個開着Cooper讓她幫忙挪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