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白露正要發作,恰逢她媽媽從監護室出來,兩人一齊閉嘴收聲,尹白露站在門邊胸口起伏不定,那女人見狀笑意盈盈地站起來,沖着尹白露的媽媽柔聲道:“媽,我買了你和白露愛吃的菜,忙了一天,快來坐會兒吧。”
婦人慈愛地看着兩個女兒,隻覺得忙了一天終于得了些安慰。
年輕漂亮的女人和自己的母親面對面坐着,共享一頓晚餐,一時氣氛靜谧溫馨,尹白露默默看着,忽然覺得心裏那個膨脹得快要爆炸的氣球,一下洩了氣。
顧衿開着車百無聊賴地在街上轉悠,快要年末,各家商場都打着促銷的名義招攬顧客,門口挂着大紅的燈籠放着喜慶的音樂,很吸引人。每年的這個時候顧衿最有購物欲望,心念一動,她去了城中最大的一家購物中心。
顧衿走進商場門口位置的一家表行,有穿着黑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小姐微笑着跟她說“歡迎光臨”。
她回以微笑,走到之前看過好多次的一個櫃台。
那隻表依然高高在上地擺在那裏,沒有因爲任何節日的到來而打折扣。
勞力士潛航者的經典款。
顧衿摸了摸荷包,最普通配置的也要七萬多元,一筆不小的數字。想想自己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下狠心給自己買過這麽貴的東西,也沒給媽媽買過,她閉着眼睛想了想,一瞬間腦子轉得很快。
她想起尹白露跟她說過的話,想起那天晚上他壓在自己身上那個不算親吻的親吻,想起茂柏接到單子時自己的震驚,想起往日種種他對自己算不上好的好,心一橫,不就是半年的工資嘛,不就是幾個月的獎金嘛,買!
顧衿刷了自己的兩張信用卡,提着包裝精良的盒子從店裏出來的時候心裏還是忐忑的,她一面苦兮兮地想着接下來幾個月自己都要過着吃土的生活,一面驚恐地把東西收在包裏,生怕讓别人搶走了。
晚上很多人出來逛街,有一家三口,有年輕的情侶,有帶着寶寶的媽媽,顧衿走着走着,鬼使神差地就打了一個電話出去。
電話響了好多聲卻一直沒接通,顧衿等了半天,最後挂斷了。
手機響了好多聲,旁政拿在手裏等了一會兒,又不動聲色地挂掉。陳湛北好奇:“誰給你打的?”
“管得着嗎?”他坐在副駕駛位上,嘴角上翹,心情明顯不錯,“爺外頭養的情人打的。”
陳湛北啐他:“不吹你能死?别人我不敢保證,就你,養什麽我都信,女人,不可能。”
“你罵誰呢?”
“這可不是罵你,我這是誇你。”
旁政不接話,手機攥在手裏,又開始漫不經心地轉來轉去。
那是他琢磨事兒時候的經典動作,陳湛北開着車又瞟了他一眼,戳破他:“看你那模樣表情就知道,除了顧衿沒别人。”
旁政冷哼一聲,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哎哎,你還能裝得再像一點嗎?好不容易給你打個電話,你心裏不定怎麽美呢吧。不好好說話,還晾着?啧。”陳湛北歎氣,他比旁政小幾歲,總覺着思維跟他好像差了二十歲,“真不明白你倆這種過日子的生活模式,誰也不管誰,可偏偏心裏又都惦記着,這麽晚了她給你打電話你好歹也問問人家吃飯了沒有啊。聽說你前兒個大發慈悲給了茂柏一個大買賣,還讓你那個女秘書去人家公司搗亂了?”
旁政拿起陳湛北車裏的挂件放在手裏擺弄,沒把陳湛北的話當回事兒:“你跟尹白露不當偵探都可惜了,天天就指望打聽别人的八卦活着呢吧。”
旁政有意讪他,陳湛北臉皮厚,裝沒聽見:“怎麽着今天也算是給你過生日,要是心情好我跟你說件事行嗎?”
“說。”
旁政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手裏那個小玩意兒上,陳湛北斟酌了半天,才哼哼一句:“好像今天吃飯,大禹哥也在。”
旁政面無波瀾:“誰找來的?”
“宋方淮他們。”
說完,車裏一片死寂。
陳湛北就怕旁政這樣,撓頭勸他:“哥?咱别不說話啊。”
陳湛北裝模作樣地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睨了眼旁政:“我就說不能讓我張嘴,回回都是我當炮灰,宋方淮那孫子跟我耍心眼兒,明明局是他攢的,人也是他找的,不落好挨罵的事兒從來都是我的!”
旁政把東西給陳湛北扔了回去,淡淡地道:“來就來吧,我跟他也有幾年沒見了。”
陳湛北心裏松了一口氣,越發興奮期待。
陳湛北是北洲國際的太子爺,老子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身價不低,但是這些年熟識他的人都知道,小太子爺身邊的朋友大都是從北京那邊來的子弟,反倒和那些富二代、三代疏遠。有人問過陳湛北,陳湛北聞言也不生氣,反而坦然相告,因爲他們玩得髒。
他自小跟在父親身邊,有錢人見得太多了,也見過太多窮人乍富之後的尋歡作樂,從某種角度來說,陳湛北是瞧不上這些人的。他心氣兒高,自小就羨慕旁政這樣長在高牆大院的人,這樣的人,不管有沒有本事,在外頭幹了什麽荒唐事,骨子裏是正派的,心裏是有原則的。
其實他和旁政的交情也有四五年了,那時候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從成都老家搬來B市算初來乍到,因爲一次朋友之間的飯局認識了旁政,從那以後,就一直有事兒沒事兒跟着他混,對旁政的私人生活知道得不算少。
旁政那年還在北京,身邊有一幫固定的發小,都是他在他爺爺身邊上學時候的朋友,有初中的,有高中的,以宋方淮爲首,算上旁政,一共四個人,曾經在八号大院兒是出了名的鬧騰。
之前提到過的大禹,本名譚禹,和旁政十幾歲上初中的時候就認識,倆人淘氣搗亂一起挨過闆子,考試不及格互相改過名兒,老師抓逃課也彼此打過掩護。就這麽穿一條開裆褲的交情,硬生生在幾年前讓一個女人攪和掰了。
據說,譚禹惦記旁政的前任女友白梓卿曾經長達三年之久。
據說,譚禹曾經背叛兄弟,搶了人家的女友遠走高飛不說,還搶了旁政創業初期的第一筆資金和成果。
那是旁政從澳洲畢業回來的第二年,正是創建盛恒最艱難的時候,恰逢被家裏送到美國的譚禹也學成歸來,兩個人手裏捉襟見肘的資金情況都差不多,兄弟見面把想法一說,就起了合夥的主意。譚禹當時在國外主修醫用化學,想利用自身專業建立一家藥廠,旁政從他爺爺那裏拿了一筆錢,又跟朋友四處借了點,第二年年末,藥廠就建立起來并且開始盈利了。
譚禹很有才華,藥廠在那一年有好幾項申請了醫療界從來沒涉足過的專利項目,那時候兄弟兩個幾乎天天泡在一起。旁政把盛恒用來運轉的很大一部分資金也用來給譚禹搞科研,他又不懂這些醫學專業,幾乎把藥廠交給譚禹全權經營。
誰知,就在旁政專心籌備和未婚妻的婚禮的時候,忽然有消息傳來說譚禹變賣了藥廠所有股份,打算遠赴國外。
最重要的,譚禹一齊帶走的,除了本該屬于旁政的百分之五十的股權和他投入的全部資金以外,還有旁政的未婚妻,白梓卿。
在機場,一幫發小親眼見證了從小玩得最好的兩個兄弟大打出手,從那以後,這夥人裏永遠少了一個,再也沒湊齊過。
這麽多年過去,旁政把原來被譚禹賣掉的那家藥廠高價買回,又建立起了一家龐大的化工中心。關于譚禹的事情,隻有宋方淮他們這樣的好友會偶爾提起,或者感慨或者寬慰,旁政都隻是一笑了之,從來沒給過回應。
那大概是旁政二十幾歲的青春歲月中發生得最轟轟烈烈的一件事,在一個男人的成長生涯中不算嚴重,但也确實足夠讓人脫胎換骨。
“哥,其實你也知道,當年大禹走是有苦衷的,他爸讓人一封信檢舉查封了全部家産,那時候他要不賣藥廠帶着資金走,搞不好會連累你也一起下水,至于白梓卿……”陳湛北爲難,“甭管當年什麽樣兒,現在你都結婚了,譚禹他倆也沒成,女人是禍水,走了就走了,别影響兄弟之間的感情。”
旁政摸出支煙銜在嘴裏,眯着眼降下窗戶:“宋方淮讓你來當說客的吧?”
陳湛北模棱兩可:“本來大禹是在北京,知道你過生日,下午特地飛過來直奔這兒。”
可是估計所有人都忘了,當年譚禹帶着白梓卿遠走高飛那天,也是旁政生日。
車沿着主幹道拐入一個停車場,那是他們之前聚會的老窩,北洲國際旗下的一家會所,旁政掐了煙下車,看見那塊招牌還恍惚了一會兒。
陳湛北跟着他停下來:“怎麽了?”
“這馄饨館怎麽還沒改?”
會所在B市市中心最熱鬧的地方,周邊全是知名的酒店餐飲,唯獨挨着北洲會所旁邊這家,是家名不見經傳的馄饨館,一對老夫妻早在這片城區還沒改造的時候就留下來的一個門店,手藝相當不錯。
之前旁政帶着顧衿來這兒吃過夜宵,她特别喜歡。
他記着陳湛北說過,打算會所擴建的時候跟人家商量着把門店買下來。
“老頭老太太都在這兒開了三十多年了,我沒忍心,挺多人都認準他家這塊招牌了,這損陰德的事兒,我尋思着就沒幹。”
旁政挑了挑眉毛,似乎很意外發現了陳湛北的人性。
門口有人等他們多時,見兩人下車,遠遠地就拉開了會所大門。宋方淮拿着手機迎出來,攬着旁政的肩膀往包廂走,不無緊張:“大禹等你一個多小時了,都是老熟人,有幾個是特地從外地趕回來的,你繃着點兒,今天給你過生日,好壞别讓咱下不來台。”
說話間就有服務員拉開包廂兩側的大門請人進去,腳還沒邁進去,就有人在裏面吹口哨鼓掌。
整整幾十平方米的包廂三張茶幾并排,光是各色洋酒就堆了老長,屋子裏人都快坐滿了,男男女女好不熱鬧,都是上學時候一起調皮搗蛋的玩伴,見着旁政站在門口,都站起來接他,衆星捧月似的,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肆意妄爲的時候。
人堆裏,一個男人從最後面緩步走出,二十八九歲的年紀,身形瘦削,穿着黑色的高領毛衣,他和旁政身高相似,目光從旁政進來那一刻就沒離開過他。
屋裏聲音漸漸小下來,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兩人身上,誰都沒敢大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