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人好好地睡在床上,旁政暗啐自己多管閑事,明明人家什麽事兒都沒有,自己這麽緊張幹什麽。
他轉身出去,瞥到床頭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姜水,想了想,還是走了回來。
顧衿的臉色比往常要白上幾分,她今天上車的時候旁政就看見了,起初他還以爲她是凍的。垂在身側的手輕輕在腿上敲了敲,好像正在糾結,然後,旁政輕輕地俯身壓在顧衿床邊,把手覆在了她光潔的額頭上。
在确定顧衿沒有發燒之後,他才重新掩好門走出去。
屋裏重歸一室昏暗平靜,顧衿一點點松開了被子下緊攥着的手,然後默默睜開眼睛。
他的手總是比别人的要涼一些,這是顧衿很早之前就知道的,那種帶着寡淡涼意的溫度覆上她的額頭的一瞬間,好像能一直滲到她心底去,讓顧衿欲罷不能。
顧衿怔怔地想着傅安常晚上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在被窩裏蜷得更加嚴實了。
旁政不愛她,她早就知道了,早在結婚之前,兩個人見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
顧衿醒過來的時候,早上六點天光剛亮,她頂着亂蓬蓬的頭發從床上掙紮着起來,這一晚上睡得不好,渾渾噩噩做了好多夢。她哀怨地看着鏡子裏不修邊幅的自己,打算好好化個妝,元氣滿滿地去上班。
這個時間旁政應該正睡得舒服,他這人毛病多,屋裏有點大的聲響就會醒,因此顧衿收拾的時候格外輕手輕腳。
她記得那時候兩個人剛搬到一起不久,顧衿跟着網上的同步劇場追美劇,到半夜肚子空空的,便去廚房摸零食,餐廳和客廳之間有兩級台階做隔斷,她當時看劇看得興奮心裏又着急,腳下沒注意,撲通一聲趴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她這一趴不要緊,順帶着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全拽了下來,噼裏啪啦好大的動靜。
顧衿磕得下巴都麻了,還沒等她爬起來,旁政就從卧室裏沖了出來,顯然是被聲音給吓醒了,他半睜着眼睛,連睡衣扣子都沒扣緊。
顧衿以爲他好歹會關心一下自己,沒想到他沖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怒氣沖沖帶着質問的:“你幹什麽?”
顧衿從來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一時被吓住了,緩過嘴唇那陣疼,半天才讷讷地說:“沒注意台階,不小心絆倒了……吵着你了,對不起啊。”顧衿撐着地慢慢站起來。
旁政臉色稍有和緩,站在原地做了個深呼吸平複了情緒:“摔着哪兒了?”
顧衿背對着他,把地下的瓶瓶罐罐撿起來:“哪兒都沒有。”
旁政也懶得多問,見她胳膊、腿都還能正常活動也像真沒什麽大事兒,就轉身回去了。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來,看着燈下顧衿窸窸窣窣的動靜解釋道:“我神經衰弱,以後你半夜出來盡量動靜小點兒,剛才不是沖你。”
顧衿用手蹭了一下剛才咬破的嘴唇,抓起餐桌上的一罐牛奶和餅幹:“知道了。”
那是顧衿第一次深刻領悟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諺語的含義。
早上六點半,顧衿收拾妥當,在門口換了高跟鞋離開家門。她看了眼表,想着快點走興許還能趕上去後街拐角的早餐鋪子吃燒麥。
這幢公寓在B市的黃金地段,就是俗稱的高檔小區,物業管理很嚴格,進出的基本全是私家車,周圍除了幾家大型商場和超市以外,沒什麽讓人感興趣的地方。
但是顧衿是什麽人,那可是剛入學一個月就能寫出份長達十三頁的校園小吃攻略的人。她在一個星期内,就迅速把這條街摸了個門清兒,從小區後門出去,走五六分鍾是一家小學校,小學校旁邊就是一對兒老夫婦開的早餐鋪子,裏面除了十幾樣熱粥茶點之外,最讓人流連忘返的,就是甜甜的玉米燒麥。
顧衿不是什麽賢妻良母,從來沒有那種早起給老公準備早餐的覺悟,平時連覺都睡不飽呢,更别提讓她犧牲掉一個小時的睡眠時間來做飯了。何況旁政也從來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兩個人在這件事上,像是形成了某種默契似的,誰都不管誰。
今天機會難得,顧衿腳下生風一路小跑着到了早點攤兒。
旁政把車從小區後門拐出來,一眼就看見顧衿了。她手裏捧個紙袋,也不知道是在吃什麽呢,一邊走一邊往嘴裏塞,可能是燙着了,嘴裏直冒白氣。
旁政沒想到她今兒也醒得這麽早,昨天他和一家合作公司的老總約好了早上打球,走的時候特地沒吵她,沒想到,她倒是一人兒跑這覓食來了。
到底是知道冷暖的,顧衿一改昨天的裝扮,穿着厚厚的駝色大衣,一頭濃密烏黑的鬈發被清晨的風吹得飛起來,背着大大的包,充滿了朝氣。
他小孩心性兒上來,故意放慢車速跟了她一會兒。
顧衿走着走着就感覺出來了,她回頭看他,旁政坐在一輛白色的SUV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笑容裏帶着些嘲笑意味。
這厮又換車了,顧衿心裏罵他是視金錢如糞土的土财主,可是轉念一想,他昨天的車被她踢出了個坑,她心裏頓時沒了底氣。
旁政把車窗降下來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立領的夾克衫讓他看上去英俊異常:“早啊。”
顧衿把嘴裏的燒麥咽下去,故作鎮靜:“早啊。”
旁政的目光在她臉上和手上徘徊,顧衿覺得有點尴尬,把手裏的紙袋遞出去象征性地問他:“吃嗎?新買的,還熱着呢。”
說着,她不忘從裏面拿出一個又塞進嘴裏。
旁政嫌棄地搖搖頭。早上的氣溫确實不高,顧衿手指凍得發紅,這兒離地鐵還有一段路程,他忽然大發善心:“上來,我送你。”
顧衿想也不想地拒絕:“不用了,你忙你的,我時間來得及。”爲了充分表達自己的抗拒,顧衿還往後退了一小步。
旁政頓時覺得這閑事兒管得真沒意思,臉上挂不住,讪讪的:“随你便吧,我走了。”
車窗慢慢升上去,顧衿站在窗外笑得眼睛彎彎的,跟他招手:“注意安全。”
旁政腳底下油門加大,一溜煙兒走了。
顧衿的身影在後視鏡裏越來越小,終成一個小小的點,旁政握緊了方向盤,忽然有那麽一點兒不忍心。
好歹,她是他的妻子。
之前是想過給她買輛車的,結婚之前旁政就提過,奈何顧衿太犟說什麽都不要。旁政以爲她是跟他做姿态,怕他覺得她是貪圖财産愛慕虛榮的人,後來結婚了旁政又跟她提過一次,顧衿還是不要。
他問她爲什麽,顧大小姐直接甩出仨字兒“不會開”,硬是把旁政噎了回去。
他問她:“你大學有那麽多寒、暑假,不少學生都趁這個時間去練,你怎麽不去?”
顧衿正在沙發上貼着面膜翻雜志,聽到他這句話十分認真地轉頭看着他:“旁少爺,你是不是搞錯了,我認識你是我大學畢業之後的事情了,不是之前,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所以也沒人給我買車開。”
說完顧衿特别憂傷地歎了口氣,好像特别遺憾:“那個時候去考駕照練車的,都是家裏有現成的等着他們去開,就算沒有,以後人家也是有買車打算的。但是我沒有,他們每天開着車滿城亂轉的時候我要準備各種各樣的專業考試,去做各種兼職養活我自己。”
旁政說可以找私人教練跟着她現在練,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上路了。
顧衿還是不同意,她撕掉面膜,慢吞吞地用精妙的手法推着臉上的精華液。她說:“旁政,你不用這麽對我,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什麽。我喜歡坐地鐵乘公交,那樣我覺得我還是顧衿,而不是被你們旁家圈養起來的旁太太。”
旁政聽完她這句話,便不再說什麽,之後再也沒提過關于給她買車的事情。
地鐵西站離茂柏的寫字樓隻有五站,顧衿打卡的時候還差幾分鍾才算遲到。她一路乘電梯到二十三層,一進客戶部,就感覺氣氛詭異。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格子間的位置上不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出聲。
顧衿回到座位上,脫掉大衣,左右看了一下:“怎麽了?”
她的助手Lily抱着文件湊過來,小心翼翼地說:“顧組長,咱們跟的那個案子又出事兒了。”
顧衿蒙了:“哪個?”
“就是和鼎元合作的那個企劃案啊,本來說好了今天是做企宣路演的,誰想到一大早鼎元就來人說要違約。算上張天集團的,這已經是咱們部裏弄砸的第二個案子了,老闆直接從三十三樓下來了,這不……”Lily指了指裏面的總監辦公室,壓低聲音,“傅總監正在裏面挨罵呢。”
顧衿氣得想罵人,張天集團的案子中途讓人撬走的事兒還沒完,現在又來了一個簽完約又落跑的。
恰巧,這兩個案子還都是傅安常帶着自己所在的小組做的。
顧衿覺得這事兒太邪了,偏偏趕在傅安常要考核提拔的這個當口,怎麽接二連三全奔着他的客戶部來了?
顧衿是個很仗義的人,雖然昨天和傅安常鬧得不太愉快,但是一碼歸一碼,以前傅安常在學校裏就很護着顧衿,現在終究問題是出在她的小組,顧衿自然不能讓他一個人頂了這個黑鍋。
她拿起桌上的工作卡戴在脖子上,翻出和鼎元合作的資料,直接去了總監辦公室敲門。
大老闆正坐在傅安常的位置上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傅安常看到顧衿站在門口,皺起眉:“有什麽事兒一會兒再說,你先出去!”
顧衿不在乎那個,幹脆推開門走進來。
“錢總,跟鼎元合作的事情一直是我們小組跟進的,出了問題也是我們下面的人和對方銜接溝通得不夠清楚,我來跟您承認錯誤。”
顧衿規矩地把幾個企劃案放到錢總面前:“當時他們說希望在媒體上提前放出風聲,我們也在這一塊做了很大投入,現在馬上要進行路演宣傳了,對方選擇換公司,很明顯是利用了我們的媒介資源然後想一腳把我們踢開,隻怪我們負責跟進的人不夠嚴謹。”
在有規模有實力的企業裏,最忌諱的就是越級申訴或者自以爲是地辯白。顧衿深谙這一點,這個時候她不可能去老闆辦公室裏大大咧咧地承擔傅安常的責任,這樣隻會讓老闆更加反感,作爲負責人,她能做的就是盡量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然後想辦法去彌補。
畢竟錢總錢總,錢才是關鍵。
果不其然,錢齊峰聽後愠色稍退,對于顧衿的工作實力他還是了解一些的:“那你說,現在怎麽辦?”
顧衿抿了抿嘴唇,看了傅安常一眼:“我去想辦法。”
“我問的是結果。”錢齊峰歎了口氣,“鼎元這個時候跑,很明顯是找好了下家,最近你們客戶部接二連三給我丢人,對公司影響很大啊。”
顧衿攥緊了拳頭,硬着頭皮說:“我保證,鼎元的合作案還是我們的。不管用什麽辦法。”
錢齊峰滿意地點點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就今天一天,我等着你們的好消息。”
他走到顧衿和傅安常面前,一語雙關:“傅總監,你們這個顧組長,很能幹啊。上頭馬上要來人做考核了,我不希望你因爲這麽點兒錯誤就失去這個機會,你自己好好把握吧。”
待辦公室的門重新合上,傅安常抱着手臂,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顧衿:“誰讓你進來的?”
“還有别的辦法嗎?”顧衿質問他,“難道你想重新做回一個業務員每個月領着三千八百塊的薪水去還房貸?”
顧衿踩着高跟鞋走到門邊,扶着門把手,眼神堅定:“相信我。”
顧衿在座位上想了很久,腦子裏計劃了n個方案,但是思來想去,怎麽都覺得不妥。
鼎元怎麽說也算是家大公司,既然敢在這個時候違約,就說明已經做足了賠償違約金的打算,如果拿着合同去找人談判,非但不能達到預期效果,很可能還會把事情搞砸。
顧衿眼珠轉了一圈,去了集公司八卦和人脈爲一體的公關部。
公關部副總監尹白露是顧衿的鐵瓷兒閨密,倆人同年來的公司。尹白露人長得驚豔,身材也火辣,性格又十分活潑外向,尤其是在談生意攏人脈上,用同事的話說,這姑娘天生一副狐媚樣子,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整個創意公關的圈子裏,提起尹白露,就沒有不知道的。
顧衿風風火火地殺到十八樓,尹白露正在打電話,一隻手掐着腰,笑得那叫一個假。見到顧衿來了,她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先坐。
對方可能是尹白露一個老客戶,想要約她晚上吃飯,她嗯啊應了兩聲就敷衍着把電話挂了。
“怎麽了?”尹白露看着顧衿,伸出兩根手指挑起顧衿的下巴,啧啧兩下,“看這小臉擰巴的,又碰上什麽麻煩事兒了?”
顧衿開門見山:“鼎元的合作案,今天早上跑單了。”
尹白露松了口氣,往椅子後頭躺了躺:“我還以爲你懷孕了,吓我一跳。”
“别說風涼話,我問你,”顧衿盯着尹白露,“肯定不是報價的關系,對方也是家4A公司,之前一直合作得好好的,這裏有内幕。”
尹白露莫名其妙:“跑了就跑了呗,上頭就是怪罪下來也是找傅安常的麻煩,你這麽上心幹嗎?”
“好白露,你既然知道就告訴我呗。”顧衿繞過辦公桌,走到尹白露身後給她捏肩捶腿,十分讨好,“連着丢了倆買賣,再這樣下去,飯碗不保啊。”
尹白露嫌棄地拿開她的手,起身去倒水:“真見不得你這副德行!前一陣子部裏招新人,我忙沒騰出工夫去找你,就把這事兒給忘了。鼎元的韓總今年有五十歲了吧?”
顧衿點點頭:“五十二歲了。”
“這就對了。”尹白露坐到顧衿旁邊,聲音小下來,“上回我和客戶吃飯,他們帶了幾個朋友,其中一個就是鼎元的韓總。那麽大歲數身邊兒硬是坐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小丫頭嫩得,皮膚一掐就是一汪水,倆人在桌上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那叫一個膩乎。”
顧衿驚訝,沒想到看上去那麽正派的韓總竟然也有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