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着一副好皮囊的濯小公子,恐怕再難拿得出手。
濯逸白拒婚的内情讓人固然觸怒了他,但此刻内情被揭露,使得他如墜深淵,恐怕幾年之内,天祿都少有大族貴女看得上他。
也算是受到了懲罰。
東臨帝的心裏寬慰不少,随即目光落在濯逸白身上, 晦澀道:“你的婚事以後自己拿主意,有了心儀之人再來同朕說,朕自有決斷。”
既不是滿口應承,也不是完全拒絕,讓人深思不已。
想來經此一事,東臨帝也不想再點錯了鴛鴦譜,平白惹來一身嫌。
“多謝陛下。”濯逸白恭聲答應,面上未見一絲晦暗, 好像一番折騰下來,并沒有生出不滿。
沒人注意到,睫羽的陰影下,那清澈的眸底裏是慶幸。
“至于南越公主,”東臨帝垂眸遮去眸中冷冽,語氣轉而溫和,“朕也知你素來清高自傲,絕不甘願嫁與平庸男子,朕會爲你另覓佳婿。”
他話說得滴水不漏,卻也暗含警告之意,若是琨瑜再感情用事,越過身份擇婿,誤了兩國聯姻,恐怕會引來帝王怨怒。
琨瑜是個聰明人,自然能聽出來,心裏閃過一絲冷厲之色, 面上卻是一副乖順的模樣,“全憑陛下做主。”
“好了, ”東臨帝掃過四周, 見衆人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不滿道:“衆卿都入席罷。”
群臣們面面相觑,終于還是按捺住了看熱鬧的沖動,齊刷刷坐下,心不在焉地宴飲。
真是怪異,今年秋獵受到邀請的人比去年多,東臨帝還破例多讓兩人受賞,結果前三甲都未能賞賜下去。
實在有些晦氣。
在這詭異的氛圍下,東臨帝顯然也留意到這一層,眉頭緊蹙。
今日最大的籌謀沒有做成,實在讓人怨憤。
在帳篷避嫌的卿王也與他想到同一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是葉家因爲今日之事有所警覺,回去之後便真的給葉昭言定了一門入贅的親事,待那時木已成舟,他們有再多的算計也無處施展了。
不一會,一道陰影投在東臨帝身前的桌案上, “陛下,卿王殿下送來的酒。”
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 熏得東臨帝忍不住皺起眉頭,“這是什麽酒?怎生如此刺鼻?”
那太監忙賠罪道:“奴婢該死,忘了提醒您,這是卿王殿下從泉郡帶來的醉花雕,說是要孝敬陛下您的。”
東臨帝聞言,不悅道:“拿下去。”
他心底有些疑惑,卿王向來穩重的,怎麽會送來如此粗鄙的酒。
“等等!”他叫停那太監,“将那酒壺拿過來些。”
“喏。”太監忙捧着酒壺,弓腰走了過來。
東臨帝仔細看去,隻見酒壺上刻着金漆蟠龍紋飾,壺嘴處嵌着一枚深紫的玉石,乍一看去頗爲華美,可湊近之後才察覺這玉石的形狀有些古怪,似乎……有些像一枚令牌。
太過眼熟。
東臨帝盯着酒壺沉吟了片刻,猛然驚醒。
那不是……那不是葉氏一族的信物,葉家軍令的模樣嗎?!
怎麽會被刻在這酒壺之上?
他心頭大震,所幸他的坐席離臣下甚遠,無人注意到這裏的異常。
年幼被葉文軒教習武藝時,東臨帝曾經不止一次見過葉家軍令。
待父皇仙去,輪到他掌權,卻也沒有見過。
葉文軒牢牢把固着他的江山,讓他感念不已,一步步将他捧上了如今的高位。
但這微妙的平衡僅限于少年帝王羽翼未豐之時。
随着江山的穩固,天祿不再懼怕鄰國侵擾,他對葉文軒的忌憚也越來越深,始終如同毒蛇一般盤踞在他的心頭,久久不能消散。
這一瞬間,他幾乎以爲那件東西又來到了他的眼前。
少年之時不以爲意,如今步入中年,他無比後悔當年爲何不早早收回軍權。
不過,卿王怎麽會知道葉家軍令的模樣?莫非他已經找到打開葉家軍的關竅?
想到這裏,東臨帝的眼睛微微發紅,雙手忍不住握緊,青筋迸裂。
“陛下?”見東臨帝遲遲不動,太監不由擔憂地喚了一聲,卻見對方擡手制止他的話,認真問道:“卿王可曾有跟你提及過其他?”
“殿下說,美酒啓開後要及時享用,莫要讓它冷掉了,免得變了味道……”
這話聽着沒什麽奇怪,可是東臨帝卻是渾身僵硬,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回響着。
“及時享用,免得變了味道……”
他心中一顫,旋即朝坐席中身姿挺拔的少女看去。
她神态從容地坐在那裏,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什麽都不在乎,可是偏偏那一雙英氣眼眸裏,流淌着堅毅,宛如刀鋒一般銳利。
這是葉文軒養大的孩子。
東臨帝腦中忽然劃過什麽,快得讓他抓不住。
或許葉昭言的拒婚是有意爲之?
難道那老匹夫已經打定主意不交出兵權?
東臨帝的拳頭蓦地攥緊。
衆人依舊觥籌交錯。
東陵國使節團的人頻頻舉杯,笑意盈盈,唯有南越公主面色難看,灌下幾杯烈酒,臉頰漸漸浮現紅暈。
周圍的人心照不宣,幾名貴女陪着琨瑜去了内室休憩。
無人注意的空隙,東臨帝假意醉酒離場,随後葉昭言也被請進了同一個帳篷。
沒等葉昭言行李起身,一個托盤蓦然到了眼前,隻聽東臨帝威嚴的聲音傳來:“你可知道這是什麽?”
葉昭言擡頭望去。
隻見那托盤之上赫然放置着一個酒壺,上面的玉石圖案是她再熟悉不過。
葉家軍令?她心中一動,并不開口。
“葉昭言。”
葉昭言站直身體,神情淡漠:“臣女在。”
東臨帝看她的眼神極爲不善,“你倒是好算計!”
“臣女愚鈍,不敢欺瞞聖上。”葉昭言不卑不亢。
“不敢?!”東臨帝勃然大怒,拍案道:“你身爲葉家嫡女當衆拒婚卿王,是何居心!”
“臣女不明白。”
東臨帝憤恨道,“你隻需要記住一件事,這是你葉家欠朕的,葉文軒必須遵守對先帝的諾言——永遠不許有半點不臣之心。”
葉昭言抿唇道:“陛下多慮了,葉氏一族世代忠于家國。”
她話裏的含義很是隐晦,葉家的确沒有不臣之心,隻不過,忠的是家國,而非某個王朝,更不是一個姓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