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一個挺拔的身影就立在一扇木門前,怔怔地等待着。
正是葉家的主心骨,葉家軍最牽挂的葉文軒。
這一次,葉文軒沒有閉眼躺在密道深處,而是好端端地站在山下迎接她。
“外公。”葉昭言下馬,待走近了才發現他竟然拄着一根拐杖,之時那拐杖又細又小,立在身旁不甚顯眼,才讓人忽略了去。
她心中蓦地一顫,即便他病得如此,也不願丢失身爲第一戰将的驕傲。
仔細看去,葉文軒的身子依舊高大,卻變得消瘦,原本烏黑的鬓邊竟然又生出了幾縷灰白。
他擡頭打量了她片刻,“沒受傷就好......”
葉昭言伸手攙扶住葉文軒,語調難掩激動:“外公,您怎麽出來了?”
葉文軒的目光溫和慈祥:“你做得很好。”
說完,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了鮮血,身子不由自主地晃動了幾下,那高大的影子在蕭瑟的夜風中顯得有些單薄。
葉昭言吓了一跳,忙取出帕子替他擦拭嘴邊的血迹,“外公........你的身子......”
“無礙......”,葉文軒緩了緩,蒼老的面孔有些潮紅,卻挂着慈祥的笑,“外公老了,這輩子活得夠久了......”
聽着這話,葉昭言的鼻尖頓時一酸,流淚不止,“外公若是有恙,昭言也無法安心存活于世!”
她心裏清楚,這次戰事雖在東臨帝擴張領土的計劃之内,卻是因着自己這枚導火索而發。
至于萦心公主爲何刁難于她,葉昭言至今都沒有想明白利害關系。
難不成是與東臨帝串通好,故意拿她做文章引得葉文軒出征?
她無法相信這樣的巧合。
葉文軒拍了拍葉昭言的肩膀,示意她冷靜,“外公老歸老,還是能再幫你擋槍擋箭幾年。”
葉昭言擦幹淨眼淚,握住葉文軒冰冷的手掌,“幾年怎麽行,我要外公長命百歲!”
“你這孩子......”葉文軒無奈地歎了口氣,“長命百歲哪有那麽容易!外公不用你擔心,倒是你........”
他頓了頓,目光柔軟:“昭言,你可是答應了外公,回到錦都就早些找個如意郎君。”
葉文軒沒有忘記北涼當初威脅他的東西,即便那東西毀了,隻要葉昭言還存在于世,難保他們不會以此算計。
讓她早些嫁人,不過是抱着僥幸的想法,終究是無奈之舉。
葉昭言的眸光瞬息萬變,許久才慢慢道:“昭言明白。”
她知道,葉文軒從來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更不會拘束着自己的子嗣,甚至強迫他們做不喜歡的事。
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避開危險?
還是......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道:“外公,若是昭言願意帶着葉家軍同外公守護天祿,終生不嫁……”
葉文軒眼睛徒地睜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葉昭言從小便這般喜歡舞刀弄槍,一定幻想過同男子一般征戰四方。
隻是,他以爲葉昭言随着慢慢長大,便會明白身爲女子該有的去路,慢慢忘記年少時的那些幻想,學着做一個安穩于室的婦人。
他終究是低估了這孩子。
半晌,葉文軒歎了口氣,有些遺憾地說道:“昭言,河西之戰,你做得極好,我葉家軍的風骨,你沒有丢,更是增添了葉氏的榮耀。隻是,這般榮耀并不能長久,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的。”
當他說出這番話,自己的心也碎掉了一角。
“外公,我……”
見葉昭言眸中的光華瞬間湮滅,葉文軒心中抽痛,“外公知道你心中所想。你自小就給了外公無數驚喜,是我葉文軒的驕傲。如今,外公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能安穩幸福。”
他又何嘗不希望葉昭言像他一樣做一名征戰沙場的骁勇将軍?
就算葉昭言願意如此隐瞞性别,繼續領兵征讨,維持葉家下一代的榮耀,但是他始終不能放下心來。
天祿已經不是從前的天祿,東臨帝那樣的君王,他不敢賭。
他不知道自己老去甚至病死之後,沒他守護的葉家,又會遭遇多少算計。
而葉昭言女子的身份,始終是個破綻。
葉昭言聞言,悄然垂下睫毛,遮住了複雜的情緒。
上次葉文軒提起回錦都出嫁的事情後,她就旁敲側擊過兩次,都未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爲何葉文軒會急着讓她出嫁?
像是有人扼住葉文軒的咽喉,逼迫他不得不如此。
莫不是爲了保護她不被壞人戕害?
這是她唯一能想象得到的合理解釋。
“昭言,我們啓程吧。”
葉昭言斂了斂神,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好。”
天大亮時,葉昭言領着葉家軍在南郡等待半日,終于與葉正平彙合,二人帶着大軍班師回朝。
行至半路,與東臨帝派遣來的官員即将相遇之時,葉昭言和葉正平帶着葉文軒和葉家軍精銳從偏道回城,留下幾名副将帶着其餘人等繼續往官道前行。
就這樣,帶着東臨帝聖旨的一行人撲了個空,與葉家人“陰差陽錯”地錯過。
一行人還未至錦都,城中慶賀相迎的百姓已經排列成兩隊,恭候多時,看到他們的車駕駛來,紛紛拱手。
“葉将軍!”
“葉将軍,恭祝大勝歸來啊!”
外面恭賀的喧鬧聲不斷,良久,葉文軒從馬車中探出身子,向四周微微拱手,朗聲說道:“承蒙諸位關愛,葉某愧不敢當,葉某奉了陛下之命前去河西征讨,未能拿下北郡,心中愧疚,還望各位父老鄉親海涵。”
“葉将軍不必如此,幾國虎視眈眈之下,那河西北郡又怎能輕易取下?你能拿下南郡已經是大功一件!”
葉文軒聞言,笑了起來,“葉某隻不過僥幸赢了一場仗而已。”
葉家軍的将士們也與有榮焉。
葉文軒是葉氏一族的榮耀,是葉家軍一直以來最引以爲傲的存在,這一場大捷,他們也跟着揚眉吐氣。
“葉将軍哪裏話?這番仗打得漂亮,陛下定然重重嘉獎呢!”
“葉将軍太謙虛了!”衆人連連稱贊。
“是啊葉将軍!我們也是聽到你的傳說,聽說葉将軍英勇善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一片贊歎聲中,整個錦都喜慶不已。
沒有人注意到,向來騎馬入城的葉文軒這次全程待在馬車中,未曾策馬而行片刻,甚至連下車站立都不曾。
更沒人發現葉大将軍鬓角的黑色已經少了許多。
葉文軒在持續不斷的恭賀聲下謙遜而笑,他目光掃過衆人,見衆人神色間并無虛僞,也沒有谄媚之态,心中了然。
待過了官道,他不再繼續緩行,揮揮手示意衆人散去,然後在衆多崇拜、敬仰的目光中往葉府而去。
一行人行至半路,葉昭言遠遠地便見一輛青布車辇停靠在那裏,她心中一驚,這是葉扶歸的車辇,怎麽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