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言沒有回答,轉身向南行去,甄菱凡跟在身後,也不追問。
兩人沿着江岸一直走,直到臨近城關,再往前就是岔路了。
葉昭言止步,看向一片黑暗之處,沉吟道:“甄公子爲何會救我?”
換作從前,她隻覺得甄菱凡是出于交換而爲她賣力,可如今他看出了她的窘境和難處,以及其中的變數,竟然還願意铤而走險.
甄菱凡笑了一下,“因爲我看得出,葉少将這樣的人,值得我出手。我父親說過,救一個對的人人,便是救自己的心,所以我願意冒險。”
“救自己的心”葉昭言喃喃重複道,目光落在江面上,波瀾壯闊。
這世上竟會有這般灑脫的男兒,行事目的全然不顧利益,而出自本心和一念之動。
她未曾見過甄秋,南陽于錦都世家而言,不過是小地方,若不是湊巧,這一生都無緣一見。
“甄秋這樣的人,倒是世間罕見。”葉昭言輕聲道,聲音在雪天裏有些蕭瑟。即便再是少見的妙人,也已經化爲黃土了,此時贊歎,未免蒼白。
“葉少将謬贊了,父親這般終究不得善終。”甄菱凡的神情黯淡了幾,“我想,他大概不後悔吧。”
葉昭言沒有說話,甄秋是個很有勇氣的人,可這世間的道理,并不都是站在這樣的人身上的。
也怪不得甄菱凡如此悲哀的表情。
待走到岔路,甄菱凡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随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到葉昭言的手中:“我知道你受了傷一定體力不支,隻是身上沒有多的藥,隻有這幾枚加了藥材的糖丸,是我無聊做來給城裏小乞兒的,對療傷有些效果,你且服下吧。”
葉昭言猶豫了一下,接過瓶子,糖丸酸甜可口,若不是受傷已久狀态不佳,她倒是有心情細品一二。
“少将!”遠處傳來一聲喊叫,幾匹駿馬帶着風雪呼嘯而至。
甄菱凡見狀,立刻拉起葉昭言躲到樹後,二人剛躲好,那幾匹駿馬已經在附近的草叢中出沒,馬蹄踩碎雪,塵土飛揚間,幾名葉家軍打扮的将士翻身躍下馬背。
幾人身上都挂了彩,仔細看并沒有傷及要害,隻是衣衫淩亂,顯然是從戰場逃脫下來。
甄菱凡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身旁人,沒有出聲。
葉昭言早已認出了其中一名年紀較大的将士,是葉正品的舊部張參,不由得暗驚這樣身經百戰的老将究竟遭遇了何等兇險的厮殺才弄成了這副模樣。
難道林奚帶領的葉家軍出事了?
“葉少将!”張參焦急地呼喊道,他滿臉風霜,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一眼看過去給人光明磊落之感。
葉昭言猶豫了一瞬,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你們怎麽回事?”
幾人匆匆跑過去,其中一人說道:“少将,南陽失守了!”
葉昭言心中不安道:“林副尉在何處?”
張參聞言,沾了幹涸血迹的眉頭越發緊蹙,“屬下是從駐守南陽的舊部調來解救少将的,一路上未曾見過林副尉.”
葉昭言心頭一跳,“救我?”
“林副尉”張參身側的年輕将士猶疑着站出來,“他似乎去追城外的賊寇殘部了,半個時辰前有葉家軍看見他從南陽城邊的木桠村附近前去”
葉昭言的腳步踉跄了一差點摔倒。
“你說什麽?林奚去追賊匪了?“
将士點點頭。
葉昭言的腦海中浮現出林奚掩護她離開時最後的方向,心裏像是壓了一塊石頭,讓她喘不過氣。
向西南方追擊賊寇,看似合理,卻是與她當時逃亡城門時截然相反的方向
主帥被圍攻陷入險境,副尉不僅丢下南陽城,還帶兵往城外追擊賊寇
葉昭言已經明白了自己此刻的處境,腳下像灌了鉛一般,一動也不動。
甄菱凡扶住了她,“少将,你沒事吧?”
葉昭言沒有回頭,“傷口牽扯,無礙。“
甄菱凡見她執拗,隻得松開手。
“林副尉可是盡數帶走了葉家軍?”葉昭言問道。
“大部隊已經趕過去了,南陽城附近還剩多少人屬下們也不清楚。”年輕将士說道,其餘幾人雖疲憊至極,也将路上見到的葉家軍隊伍一一描述。
“賊寇霸占南陽城後,我等本以爲他要帶我們奪回南陽城,沒成想軍中傳聞林副尉不見了蹤影,一時軍心動蕩.”一直沉默的張參開口道,臉上帶了凝重,“這時,林副尉的手下說曾見那殘部挾持着少将離去,若是不能乘勢追回,恐怕群龍無首,這才打消了一衆葉家軍的疑慮,衆人便随調遣而傾城出動去了,誰知.“
“怎麽了?”
“誰知.我們竟被賊人埋伏,被追趕至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逃亡路上迫于箭矢暗算被迫分散,誰知更爲兇險的還在後頭,不過一個時辰,我們這隊人馬便不見了大半,我帶幾名兄弟僥幸逃脫,在密林出口隐匿行蹤準備接應其餘人等,誰知等來的隻有彙成血水的痕迹緩緩淌過冰面”張參面沉似水,聲音中帶了幾分顫抖,手指早已死死握住了刀柄,刀身都被他捏出了血絲,“他們應是急于将人處理顧暇不及才留我們活命,少将,我等實在愧對葉家”
話音剛落,另外五人都跪下磕頭,“請少将責罰!”
甄菱凡臉上再也不複方才的鎮定,他原本心知此事與葉昭言脫不了幹系,卻沒想到竟是這般結局。
“原來.”他忍不住歎道,卻很快止住了聲音。
四下一片哀戚,連帶着葉昭言也陷入了雕塑般的僵持。
白雪在她的鬓角結了霜花,讓她的神情看起來十分冷漠,微微起伏的胸口卻暴露了不可抑制的心緒。
竟折損了百餘将士。
與張參一同的葉家軍,有不少征戰多年的老将,雖及不上葉文軒手中的精兵,但問忠心與膽魄,不輸任何一支葉家軍精銳。
他們爲葉家出生入死多年,未曾因家國使命而死得其所,反而葬身辨不清的陰謀之下。
良久,葉昭言睫毛顫動了一下,擡起頭,一雙眼睛深邃而又幽寒,“張參,你帶着人先回南陽城關外的營地,等待接應。這件事不怨你們,不必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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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