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兒劃過清淺的清江之水。
靠近兩岸,有很多這樣的烏篷船。這一艘小船一點兒也不起眼。
站在船頭撐船的是雨萌。長篙在手中慢慢地遞出去,小船走得不快也不慢。
而隔着一道深褐色的簾子,船艙之中坐着明空。
明空手中拿着一串念珠,随着嘴唇翕合,經文的朗誦,不斷地在手間轉動。可是不論怎麽念經,都不能入定。心中煩躁反而越積越多。連眉頭也微微蹙起來。
雖然隔着一道簾子,雨萌卻知道明空的情況,不過看破不說破,隻是安靜地撐着船。這幾日明空每天都會在夜裏被噩夢驚醒。驚惶無措,好像一個小孩子。兩位師父被人殺死,白蓮九龍宗覆滅,又被星宿劫選爲了宿主……短短時間之内接連經曆巨大變故,對于一個未經曆過世情險惡的年輕人來說,一時之間确實難以消化。
明空現在的狀況非常危險,随時都有化魔的可能性。因此雨萌用碧心庵的大獅子手印封印了明空的元神。不過這也是一時的辦法。連雨萌也不知道星宿劫會被壓制到什麽時候。
封印元神之後,和普通人無異。因此不能禦劍飛行,隻能走最近的水路了。
清江兩岸都是大山,山上樹木茂盛,又有很多名人字帖。
午後,正是最閑靜的時光,連鳥兒都不多見。
沒過多久,水面上的大小船隻逐漸都多了起來。
遠遠的,就能看到一座山城。
碼頭上停泊了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船隻。看到碼頭,雨萌道:“過了這座山城,溯遊而上。就是水月洞天的所在了。”
明空本來在船艙中悶悶不樂。靜下來之後,心中挂念的事情太多了,不論是血海深仇,還是謝安的生死,以及她造的那些殺業,沒有一件事能夠讓她内心平靜。
挑開簾子。
陽光灑在明空的臉上,問道:“雨萌師姐,這是座什麽城啊?上次和師父去水月洞天是飛着去的,也不知道這裏還有這麽一座城池。”
眼前的城池看上去是開山鑿出來的。碼頭上有很多的客店、酒樓。高高的一根杆子上挂着五顔六色的招牌。
碼頭的邊上還有幾個戴着草帽釣魚的閑人。
雨萌微微一笑,道:“這座山城可以說是水月洞天的門戶。水至此而夷,故稱夷陵城。也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
“啊?”
“你看山上的那些房子。這些房子很多都有千年的曆史,因爲不是木頭做的房子,因此不會腐朽。也許一千年後還會在那裏呢。”
明空看着山體上那些房子。視線往下,看見山體的一部分被弄成碉堡,隻留一些窗口,用來防禦和觀察。
夷陵古城的城主姓莊。
夷陵莊氏在修真界中也算是名門大族。
莊氏在夷陵繁衍生息兩千多年,這兩千年來,都有一個規矩:就是莊氏的城主要娶水月洞天的女弟子爲大妻。
碧心庵雖然強大,但畢竟是佛門避世的修行者,再者碧心庵中又多是女子,很多事情不适合抛頭露面。若是做得多了,難免有人說閑話。因此扶植了莊氏家族。
和尚、尼姑雖然自稱出家人,也藏身在名山大川人迹罕至之所。
但要開宗立派,保留傳承,維持門派的威望。就必須和世間的凡人打交道。
這便是入世。
出世和入世本來就是矛盾的事情,出入之間佛心最容易沾染塵埃,或者流連富貴、美色。便壞了佛心。
在夷陵古城之中有十幾間的庵堂。
這些庵堂受到莊氏的供養,時常都會收養一些女嬰。在這玄洲的西南之地,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生了女兒就抛棄的現象可以說很普遍。
雨萌就是這樣的一個棄嬰,随身隻有一個小小的香囊,裏面放着一張字條,寫着:胡雨萌三個字。
五歲的時候,雨萌就顯露出絕大的才能來。到了八歲,就已經被送到了水月洞天修行。
水月洞天中的修行者分兩種:一種是帶發的,一種是不帶發的光頭。
往往帶發修行的女弟子都是天資差上半籌的,又或者将來要嫁人的。
這些帶發修行的女弟子也可以說是碧心庵用來維持顯赫地位的籌碼。政治婚姻是很老套的招數,但是一直有人用,原因很簡單:好用。
雨萌算是這些女弟子中的特例。二十歲的時候就得賜了滅谛仙劍,不僅在碧心庵,在整個佛門之中都引起不小的轟動。誰都知道水月洞天碧心庵出了一個了不得的絕世天才。
烏篷船搖搖晃晃地靠了岸。
在船上颠簸了幾日,明空休息的很不好。
再往上水波可就不會這麽溫柔了。以夷陵未界,清江分爲上下遊。上遊全部都是激流險灘,要逆流而上,全靠纖夫人力拉。
這小烏篷船也不能再用了,還得坐客船才行。
上了岸。
雨萌直奔城中的興甯庵。
那是雨萌長大的地方。
穿過幾條老街,看到一座有着漂亮翹檐鬥角的佛寺。
在屋檐下懸挂了很多的金色鈴铛。屋頂上又有二龍争珠的雕塑。
沉默之中帶有一股莊嚴的感覺。
雨萌和這裏的庵主是幼年時候的好友。
敲門之後,開門的是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女尼姑,“兩位要找誰?”
“我找玉清。”雨萌道。
年輕的女尼看了雨萌一眼,略有一些不悅。城中誰都知道玉清是有名的神尼,好多的人争着前來上香,就是想要玉清師父摸頂呢。
這小姑娘怎麽可以直呼其名呢。
不過女尼有着良好的教養,還是道:“請稍等。”
在女尼轉身而去之後,雨萌又補充道:“你就說是姓胡的小姐來看她了。”
沒多久,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尼姑在年輕女尼的攙扶下,慢慢走來,見到雨萌之後,眼睛好像笑開了花,嘻嘻看去,竟然有瑩瑩淚花。
離開興甯庵的時候雨萌五歲,玉清四歲。玉清那時候還要叫雨萌一聲姐姐。
如今一個還是少女姿态,一個已經是耄耋老者。
“我們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面了?玉清。”雨萌的嘴角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從雨萌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任何感傷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