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心回青嶼山之後,請何幼怡幫忙做了一件事。
何幼怡很快下了一道手谕,這道手谕隻有禦教才能發布。拿到手谕之後,沈樂心馬不停蹄地奔走,她要去見一個人。這個人很特别,被囚禁在一座山峰之上,一輩子不準下山。
隻有拿了禦教的手谕,才能暢通無阻地上山。
白木峰。
這一座山峰不僅青嶼山附近最高的山峰,也是整個中土最高的山峰。還是中土唯一經年不化的雪山。
這樣聖潔的地方,本來是青嶼山的别府,後來卻做了囚籠。
關在裏面的人很特别。連何幼怡都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又怎麽會關在裏面。
所以,也不知道這一道手谕有多麽重大的意義。
沈樂心來到白木峰下。
馬上就有八道黃色光芒在天上飛舞,最後合成一個狀若天神,威風凜凜的男人。
沈樂心出示了禦教的手谕。
這個男人接過之後,看看,道:“青嶼山又換禦教了?這個何幼怡是什麽人?”
“薛真人魂歸天府。何姨的女兒繼承了禦教之位。”
“何佩凝這麽大本事,爲什麽不自己做禦教呢?”
沈樂心道:一言難盡。又抱了一拳,道:公孫叔叔,我進去了。
“好,青嶼山的權争,我早就沒興趣了。來我這裏,有禦教手谕就能上山。”說完又變回八道流光,飛散如流星。
沈樂心獨自上了山,這裏因爲人迹罕至,根本無路可循。
隻能披荊斬棘,自己開辟出一條路來。
走到半山腰,荊棘灌木已經全然不見。隻有高大的林木筆直地朝天生長。
這些高大的林木看起來雜亂無章,卻暗合某種陣法。要破陣而出,需要精通易經、算術。
要用蠻力破陣,或許這天下間隻有齊晨能夠做得到。
沈樂心用了梅花易數,在林木之間曲曲折折地穿行了一陣,走了小半天,才走出一條路。
出了林木之後,能看到非常明顯的雪線。
再往上,就是山峰的積雪區了。越往上,越是寒冷。而山巅的積雪終年不化,萬年凝結。
在雪線的邊緣,有一頭九色彩鹿歡快地從林子中蹦出來。見到了沈樂心,好奇又有些興奮地跳過來。繞着沈樂心跳了一圈,嗅着沈樂心的氣味,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沈樂心連忙道:“喂喂喂,小彩,我是樂心啊,我以前來過這裏,還和你一起玩耍過,你還記得我嗎?”
九色彩鹿聞言之後,搖頭晃腦好一陣,終于想起來,嘶鳴一聲,跳到沈樂心的身邊,在沈樂心的身上輕輕地蹭弄。
沈樂心對九色彩鹿道:“你快帶我去看看你的主人。”
九色彩鹿半跪下來,做出一個請沈樂心上背的姿态。
沈樂心不客氣地在九色彩鹿的背上坐好。然後拍拍九色彩鹿的脖頸。九色彩鹿乖巧地站起來,接着朝着雪線以上奔走。
九色彩鹿十分神駿,一下能跳出十幾丈。這裏的積雪極厚,九色彩鹿雖然馱了一個人,卻也隻是在雪上留下淺淺的痕迹。這九色神鹿也算是決定的輕功高手。
到了山頂。
一片銀白的世界。
一切歸于寂寥。
隻有點點小雪花從天飄落。
好像來到了世界萬物的終點。
在這一片寂寥之中,有一間小小的草廬,外面還圍着一圈籬笆。
草廬和這裏很不搭配,沈樂心卻知道,這一間草廬在這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
九色彩鹿輕輕嘶鳴。
沈樂心從九色彩鹿的背上下來,輕輕撫摸九色彩鹿的頭顱,“小彩,辛苦你了。”
九色彩鹿嘶鳴幾聲,閉着眼睛享受沈樂心的撫摸。
草廬的木闆門緩緩打開,走出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一頭如雪銀發,看見了沈樂心,露出微笑,“你來了,小樂心。”
沈樂心點點頭。
這女人道:“既然來了,就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快來屋裏坐坐吧。”
沈樂心在九色彩鹿的頭上輕輕一拍,然後打開院門,走進籬笆裏面。九色彩鹿卻停在外面,對着銀發的女人嘶鳴了幾聲。
銀發女人無可奈何地對九色彩鹿笑道:“知道了,你去山下玩兒吧。”
九色彩鹿嘶鳴了幾聲,然後又一頭奔下山去。
“這孩子,真是頑皮。”走進屋子裏面。
裏面的陳設很簡單。一張竹床,一張桌子,幾張凳子,幾個蒲團。一個書架,上面擺滿了佛經和道書。以及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一口朱紅的大箱子。
沈樂心六歲的時候,來過這裏。當時看到的也是這幅模樣。
這麽多年過去了,這裏一點變化都沒有。這個女人也是如此。
銀發女人用桌子上的茶壺給沈樂心倒了一杯茶。
沈樂心接過茶杯。
銀發女人道:“小樂心,你剛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女孩呢,現在都是嫁做人婦了,時間過得真是快呢。”
天底下的事情沒有能瞞得過她的。隻要她願意,一切都可以算得明明白白。
這一點沈樂心心知肚明。
沈樂心的師父也很擅長占蔔星象,在四仙山中也頗負盛名。可是和這個女人相比,簡直是螢火之光比之日月。這個女人算卦,是絕對不會錯的!六歲的時候沈樂心的師父曾經來過一趟這裏。這句話,是師父非常認真地告訴沈樂心的。
雖然前一日師父還說過:“我們占蔔,十次能有五次靈驗就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這個銀發女人是不可以用常理來揣測的異數。鍾靈毓秀,受到老天的獨特寵愛,世間少有這樣的人物。
銀發女人也是青嶼山的弟子。可她已經被囚禁在這白木峰太久太久。久到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麽了。所以她幹脆自稱冰宮娘娘。
這一片雪域,都是屬于她的領地。
“你這次回來有沒有看過你師父?”銀發女人問。
“沒有。”沈樂心如實回答。
“小女孩嫁人之後,就忘了娘呢。等會回去之後,去看看你師父,把墓前的雜草全部拔掉,和她說說話。你這幾年不去看她,想必她躺在裏面也相當寂寞呢。”
“我想算命。”沈樂心道,這也是她來這裏的根本原因。給師父掃墓的事情可以壓一壓,先辦妥眼前的事情最要緊。
“問星、算卦這些你不都會嗎?爲什麽還要來問我。”銀發女人道。
“我本事不夠,算不出來。”沈樂心如實回答。
“你想算什麽?”這句話是銀發女人故意問的。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沈樂心想要算什麽。
“算齊晨能不能渡過這一劫難!”
銀發女子笑而不語,反而在大箱子中找出來半本泛黃的書。道:“這本書是我寫的,從你六歲上山來看我那一年,就爲你準備好了。你要是有興趣可以拿去看看。”
沈樂心的師父帶沈樂心上山,當然不是爲了喝銀發女人一杯茶,也不是爲了讓沈樂心和九色彩鹿一起玩耍。高深的修士,自然有高深的想法。一個局,布兩百多年。并不是罕見的事情。至少古靈威就這麽做過,而且更有氣魄!
“爲什麽是半本書?”沈樂心接過書,發現封皮沒有名字,底部已經少了半本,明顯是被人撕掉的。
“後面半本,是我故意毀掉的。多餘的東西,寫出來也了無趣味。”
沈樂心想起了當初看過的一折戲:
太圓滿的東西,奪日月之造化,竊天地之玄機。必須毀去一部分,不然天地、鬼神不容。
所以隻要毀上一點,就能避免天地記恨,反而能流傳世間。戲中的師匠用石頭雕刻出美人,因爲太過生動,美人居然能動、能笑,和活人無異,師匠十分自滿,覺得這作品是他一生最偉大的作品。卻不想因此引來天罰。師匠狠心之下,斷了美人一指,天劫煙消雲散。可是美人也因此失去了神韻,變成呆呆蠢蠢,不會動也不會笑的石頭雕像。
師匠從此不再雕刻,終日守着斷指的雕像。
這一生,有一件得意的作品不就夠了嗎?
沈樂心的心神被銀發女人的話拉回來,“你若是能懂前半本,根本不用看後半本,也能悟出來。所以我才說後半本無聊又多餘。在你看這本書之前,我可以實話告訴你。這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是公平的。算命不過是親眼見證諸神在天秤兩端放上等重的東西。若要算齊晨的命,你要付出一百五十年壽命作爲天秤上的代價。”
沈樂心不由得覺得沉重。這個代價十分高昂。但是一想到齊晨壞壞的笑容,和生死不知的情況。沈樂心就擰眉,覺得心裏很難受,幾乎願意代替齊晨承受這一切。
“即便如此,你還要算嗎?”銀發女人問。
沈樂心咬牙,還是決定打開這半本書,一雙手卻被按住了。“沈丫頭,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決定。真的值得麽?”
算出來,無非兩個結果。
齊晨更進一步。
齊晨失敗。
算命最悲哀的地方莫過于此:你隻能知道一些将要發生的事情,卻無力去改變。
值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