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
懷空與懷念十分錯愕,這個時候本院的僧人應該都安歇了。少部分沒有安歇的,也應該在靈堂守夜誦經。
敲門的會是誰呢?
隻有懷海的表情十分笃定。懷海禅法精深,通曉部分過去未來之法,知道是當年的恩人野狐禅師來爲李秀青說情了。
懷念問:“外面是何人?”
“一個來爲三位師父排解煩惱的人。”
懷空、懷念尚且在疑惑。
懷海道:“請進。”
房門打開。野狐禅師走了進來,須眉全白,風姿飄逸。
野狐禅師對着懷海、懷空、懷念各作一揖。
三僧回禮。
雙方見禮之後,野狐禅師開門見山地說:“我在門外聽到三位師父似乎有煩惱。所以特地敲門,想要幫助三位師父排解煩惱。”
懷空、懷念不知道這野狐禅師的來曆,還在想這是哪裏來的老師傅。近日來大雪封山,應該沒有僧人來挂單才是。
隻有懷海笑而不語,眼光深沉。
野狐禅師道:“血發魔女李秀青殺人盈野。早已爲天下道門所唾棄。到了本院一夜連殺七人,推倒九層玲珑琉璃塔,緻使本院名譽掃地,千年榮譽毀于一旦。此子當殺也!”說到這裏,野狐禅師輕笑起來,然後咬牙道:“若是殺了她便一了百了,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懷念連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們出家人持殺戒修行,怎麽可以妄談殺人,豈不是墜入了魔道?”
野狐禅師又看向懷空:“佛祖有慈悲爲懷的一面,還有怒目金剛的一面咧?不知道懷空師父又怎麽看?依我看,自然是殺得。”
懷空沉聲道:“佛經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李秀青明心慧性,本不當如此。隻是手中的劍殺威太重,加上心中存有惡魔。如果以佛法感化,未必不能成佛。”
野狐禅師笑起來,“既然殺不得。那不如放了她?”
懷空道:“也不行。若是放出去了,她又爲禍蒼生怎麽辦?”
懷念道:“确實如此。李秀青心中存有一股強大的惡念。放她出去恐怕她又會被這惡念所操縱。”
野狐禅師攤開手,道:“ 殺也不成,放也不成。那你們要怎麽做?”
“恐怕隻能永遠囚禁于地底,念佛忏悔渡過此生。”
野狐禅師看向懷海,懷海一言不發,心神笃定。
野狐禅師道:“懷海禅師既然早有想法,爲何不說出來呢?”
懷海對野狐禅師作揖,“恭喜老丈。”
這一聲恭喜,恭喜的是野狐禅師從畜生道中超脫。
野狐禅師道:“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法師意下如何呢?”
懷海道:“本來沉吟良久,不知道如何決斷。見了法師,便全部明了了。”
說完兩個老和尚哈哈大笑起來。
這對話中的玄機,隻有兩人知道。
李秀青是道門宿老制造出來用來對抗齊晨的武器,雖然這武器的成長路線有了嚴重的歪曲,特别是李秀青靈台中存有血河老祖的意識。懷海不願意放李秀青出去,最害怕的就是李秀青的身體被血河老祖所奪取。這樣玄洲可就又多了一個齊晨!還是一個以殺戮爲樂的齊晨!
就算李秀青能守住靈台方寸,隻是偶爾失神。也會造成可怕的後果。比如這次九層寶塔走妖,極樂禅院死掉七名高手……
而要化解李秀青心頭暴戾,沒有幾百年水磨工夫,絕做不到。
在李秀青的身上還有一場大造化。如果殺了或者囚禁李秀青,大造化可能會演變成大劫數。
懷海禅師因此舉棋不定。
直到野狐禅師來見。
野狐禅師即将超脫輪回,往生西方靈鹫山。又是懷海當年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野狐禅師的話語都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大笑之後。
李秀青的生死玄機已經被斷出來。
懷海道:“人可以走,隻是劍要留下來。那一把天心劍已經深墜魔道。長期持有,一定會危害主人。”
野狐禅師卻道:“如果沒有天心劍,血發魔女便不是血發魔女了呀。”
懷海道:“師父教訓得是。”
野狐禅師點點頭,對懷海道:“法師寬厚,日後必定能登西方極樂。若是有緣,你我還能相見。”
言盡于此,走出房門,步入雪花之中,就不見了。
懷空看着門外。此時萬籁俱寂。
這禅師來得神秘,去得也神秘。手段玄妙,非一般人可比拟。和懷海的對話也是充滿禅機,叫他們到現在也不能完全理解。
懷海雖然答應了野狐禅師要放走李秀青,但還是忍不住道:“我觀看此女的外貌,雖然清麗。眉毛又細又長,正是柳眉含煞。命中注定一定會造出來無邊的殺劫。”
大雪三月,天下苦寒。
懷海禅師元神出竅也能看見,因爲這個冬天太過漫長和嚴寒。各地都有凍死的人。還有破産的農民、小手工業者到處流竄,謀求生計。無法之下,變成多股匪軍。
天心如此,豈能強求。
這一天夜裏。
白衣男子又出現在了天井邊上,對李秀青道:“野狐禅師已經幫你求過情了。明天一早懷海一定會派他的師弟懷空來放你出牢。因爲你身上的鎖鏈本來就是懷空的法器。”
李秀青聞言,精神一振道:“多謝前輩搭救。”
“你不必謝我。就是沒有我,沒有那野狐禅師。你也不會有任何事情,我才知道,從一開始懷海就沒有打算長期囚禁你。早知道我就不會特地爲你起一卦了。卦象很分明,說你:吉星高照,潛龍升淵。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所謂天心,真是玄妙難以洞測。”
李秀青道:“如果沒有前輩的搭救晚輩也……”
白衣男子道:“你隻要記得你答應野狐禅師的事情就行了。”
李秀青點點頭,她曾經答應野狐禅師,要好生安葬他的肉身。
李秀青再擡頭,白衣男子已經不見了。
這一天夜裏,李秀青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她真的練成了禅劍無雙。天仙劍也洗刷了血色,變回原本的樣子。
還準備和齊晨決一死戰。
也就在這個時候,李秀青驚醒過來。
頭上天井的蓋子被人揭開,一個老僧人從天井中跳下來,雙手合十,低宣佛号。道:“李姑娘受苦了。”
李秀青悠悠轉醒,身體還是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這老僧人正是懷空。懷空道:“請李姑娘忍耐些。”
懷空念動咒語,李秀青身上的鐵鏈亮起紫光,抽動之下,回到懷空的手中。鐵鏈抽動,牽引傷勢,引起劇痛。不過李秀青一聲不吭。
鐵鏈全部回到懷空的手中之後,李秀青隻覺得全身一輕,說不出的暢快。
懷空拿出一枚金色丹藥,交到李秀青的手上,道:“這是本門的療傷聖藥。李姑娘服下之後,隻用調息一盞茶的功夫,應該就能自由活動了。”
李秀青明白,這是極樂禅院要放她離開。
服下丹藥,調息之後。李秀青身體上的傷總算是痊愈了。站起來之後,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對着懷空直接一揖到地:“請大師帶我去被我殺死的幾位師兄的墓前,我……”
李秀青說到這裏,眼中已經濕潤。
李秀青一直都不喜歡殺人,甚至說得上厭惡。可是,這些人畢竟是死在她的劍下。這一點無可辯駁。
懷空歎一口氣,“李姑娘,你先随我來。住持要見你。”
兩人從牢中出來。
外面依舊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穿過白雪覆蓋的山道,回到了極樂禅院之中。
禅院裏面的超渡誦經還在繼續。這些僧人看到了李秀青各種各樣的目光皆有。
李秀青面有愧色。如果她能控制住靈台的清明,内心不那麽軟弱,也就不會被血河老祖奪了身體的控制權,殺死七位僧人。甚至之前也不會造出那麽多的殺孽。
懷海正在房中打坐。
口誦經文,手中念珠不停地轉動。
見到李秀青到來,懷海睜開眼睛,對李秀青道:“李施主請坐。”
李秀青看到懷海之後,想起他與那被囚于九層寶塔之中的神秘人物鬥法的事情。道:“我……”
懷海的目光真摯,看着李秀青。李秀青隻好依言坐下來。
李秀青坐下來之後。懷空便關上房門離去了。
懷海道:“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長期囚禁李施主。之所以用鎖鏈穿過施主的骨頭,是爲了撫平我兩位師弟,以及院内人心。這一點是老和尚的不是,還請李施主原諒。”
李秀青連忙道:“是我敵不過心魔,放下大錯,就是讓我以命償命是應該的。”
懷海歎息道:“這一點上,你和尊師真是如出一轍。其實,當年尊師挑戰魔教教主齊晨一事,佛門暗中也出了不少力氣。尊師的期望,還請李施主不要辜負了。”
當年古靈威挑戰齊晨,居然還有佛門的參與?
李秀青看着懷海,眼中閃爍出淚花。
懷海卻言盡于此,怎麽都不肯多說了。而是帶着李秀青去取天心劍。
天心劍供奉在佛祖之前。這把劍戾氣太重,殺業無邊。就算用大乘佛法加持,消解戾氣,也至少需要百年。
懷海将天心劍奉還到李秀青的手中,再送了李秀青一句話:“沉着應對,好自爲之。”
接着便親自送李秀青出院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