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石室裏面。四面都是牆壁,隻有頭上一頂天窗射下來光芒。
而手上、腳上也都綁着鎖鏈。不僅如此,這些鎖鏈穿過李秀青的琵琶骨,手腕腳腕。傷口還很新,隻要一動就會牽動傷口,引發強烈的疼痛。
“我這是在哪裏?劍呢?”李秀青前所未有的虛弱。
天心劍也不知所蹤。
摸摸懷抱之中,那一枚殘碑還藏在胸前,沒有被收走。
李秀青對于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隻有一個朦朦胧胧的印象。
用了一會兒才推斷出一件事:她心智不堅,被血河老祖占據了身體,大殺特殺一場,之後被極樂禅院的和尚抓住關起來了。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隻有一個幹淨的瓷碗,裏面裝着清水。
身上的疼痛會消磨人的精神,李秀青昏昏沉沉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
靠着石壁,看着天空。
這裏好像一口井,而李秀青是坐在井底孤獨的青蛙,隻能看到小小的一方天。
血色的長發飄散。
有雪花從頭上天井落到牢房裏面。李秀青孤苦無依之下,不免想:原來我的故事最終就是這樣的結局嗎?
一直到了傍晚。
天井之上才來了一位老禅師。
光線昏暗,李秀青也看不清楚老禅師的模樣。隻聽老禅師問:“尊駕可是神劍宗的宗師高人?”
“宗師不敢,我,我現在也不是神劍宗的人……不知道禅師您是誰?”
“老朽方外之人。聽說神劍宗的禅劍無雙。特來此地想和尊駕讨論一下禅法哲理。”
“這麽說老禅師不是極樂禅院中人?”李秀青問。
老禅師道:“白莽山東西幾百裏,山間大小百餘寺。老朽的确不是在極樂禅院修行的大德。話還是說回來吧,老朽一直神往中土,不知道姑娘可曾修煉過禅劍無雙?”
神劍宗的禅劍無雙,是一門功夫。号稱劍道至理。不過最近兩千年已經沒人能練成。李秀青見都沒見過,何談練成?
李秀青輕聲道:“禅劍無雙是宗主才能修煉的功夫。我、我……早已經被逐出師門,哪有機會目睹這一門功夫。”李秀青說到這裏眼神不由得一暗。
老禅師歎息一聲,歎息聲之中充滿了遺憾之情。
說完就離去了。
又隻剩下李秀青一個人。
李秀青孤寂之下,不免想:如果我剛才騙了這老禅師,說我懂禅劍無雙,說不定能騙他放我出來……可是轉念又一想,這麽做也太無恥了。不是正道中人的做法。
到了夜晚。
滿月的銀光正好從天井灑進來。
李秀青挪步坐到月光下,雖然隻是短短的幾步,卻牽引傷勢,痛得額頭冒出冷汗。盤坐在月光下,吸收月華,凝練在丹田。好不容易聚攏真氣。身上的鐵鏈卻突然震動起來,劇痛之下,攪亂了李秀青的氣海。真氣亂沖,噴出一口鮮血。差點受了内傷。
天井之上傳來一個低沉又富有磁性的男聲:“這鎖鏈是乾元紫陽真人鍛造,不是普通鎖鏈。又穿過你的經脈骨骼。隻要你一凝結真氣,就會受到刺激,刺激之下便震動。你提煉的真氣越多,震動也就越猛烈。所受的傷也就越重。”
李秀青站起來,隻能看到一撇白衣。
白衣男子道:“你可想脫困?”
李秀青答:“自然想。前輩可要放我出去?”
“在這裏的隻是我的一個影子,不過區區靈體。并不能放你出去。但是有人能放你出去,隻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聽到能出去,李秀青十分欣喜,抱拳道:“請前輩指教。”
白衣男子道:“下午來求見你,問你禅劍無雙的老禅師其實不是人類,而是一隻野狐。”
李秀青不免疑惑,因爲下午來問禅劍無雙的老禅師身上并沒有妖氣。
白衣男子道:“他明日還會前來,還是問你禅劍無雙的事情。你若果還是據實回答,說不知道。他還是一樣會遺憾離去,第二日照來不誤。直到你承認你會禅劍無雙。”
李秀青聽到這裏已經十分糊塗。
白衣男子道:“野狐禅師明日前來,你就按照我教你的話來回答。你答對了,他自然會請懷海放你離開。”
“懷海是誰?”
“極樂禅院的住持。”
“你又是誰?”李秀青問。
“昨晚你揭開封條放出來的人。”
李秀青聞言心頭巨震,昨天一場鬥法改天換日,這白衣男人是絕世的宗師。這種人說的話,一定不會是開玩笑吧?
李秀青繼續追問這男人的身份,這白衣男子卻避而不答,隻是告訴了李秀青應付野狐禅師的辦法,便飄然而去。
雖然依舊不知道白衣男子的身份,但想到能有脫身之計,李秀青的心情頓時好了一點。
到了第二天。
早上有一個小沙彌從天井吊下來一個籃子。裏面仍然裝着一碗清水。
李秀青說了一聲謝謝。
小沙彌啊啊了兩聲,原來是一個啞巴,對着李秀青一笑,笑容很單純,好像冬日暖陽。
李秀青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心裏想:還是做小孩最好,不會有這麽多煩惱。
小沙彌不知道李秀青的心事,笑着對李秀青揮揮手就走了。
一個人的時光很難熬。
特别是不能行功,隻能打坐冥想。
到了傍晚時分。
那個野狐禅師果然又來了。
還是問李秀青那句話:“姑娘,你可懂禅劍無雙?”
李秀青按照白衣男子的吩咐,道:“我懂。昨天是礙于師門規矩,才有所隐瞞。老丈勿怪。”
野狐禅師不僅不責怪,反而歡喜地道:“我就知道你懂。你大鬧極樂禅院,推倒九層玲珑琉璃寶塔。如果不懂禅劍無雙怎麽能做到?”
李秀青道:“不知道老丈是不是還有一句話要問我?”
聞言,野狐禅師周身劇震,一臉震驚。道:“仙子稍等。我在上面,仙子在下面,低眼看人,未免不禮貌。我下來再說。”
野狐禅師話音剛落,就已經落到了李秀青的面前,一揖到地,道:“既然仙子知道老朽想問的事情,還請仙子成全。”
李秀青道:“我落入此間,不得超生。也希望和禅師一樣,得到解脫的方法。”
野狐禅師聞言更加大喜道:“這有何難。極樂禅院的住持懷海年少時在山上玩耍,被斑斓猛虎所逼,險些喪命,是老朽救他一命。老朽若去求他,他定然放人。”
李秀青道:“如此最善。”
野狐禅師道:“我一千年前就住在這座山中,在極樂禅院邊上的小靜寺修行。當時志得意滿,開辟第七靈識,覺得成佛在望。後來西方接引菩薩來渡我,帶來佛祖一句問話:大修行人還落因果否?我說不落因果。結果錯了。接引菩薩将我打落輪回,堕入畜生道,以野狐之身輪回千年。仙子既然通曉禅劍無雙,這世間禅法都逃不過你慧眼,瞞不過你佛心。請問我錯在哪裏呢?”
李秀青聽到這裏,其實心裏也十分緊張。隻是因爲答錯了一個問題,就要廢去絕世修爲,堕入畜生道輪回千年,佛教也十分嚴酷呢。
但是這個問題的答案,白衣男子早已經爲李秀青準備好:“是不昧因果。”
不落因果與不昧因果。不過一字之差。
李秀青閑來無事,想了一天一夜,也想不明白中間到底有什麽區别。反正是白衣人讓她答的。
可是野狐禅師聽到這四個字之後,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一切因果終于全部解開。
在李秀青的身前跪下,連磕了三個頭。李秀青助他從畜生道中解脫,這份恩德不亞于父母再造。
李秀青想要扶起野狐禅師,但是身體被鐵鏈穿過,一動就引發劇痛。隻好作罷。
野狐禅師道:“仙子不必擔心,我這就去叫懷海。叫懷海放人。隻是,還有一事相求。”
“禅師請講。”
野狐禅師道:“我雖然已經脫得野狐之身。肉身卻在十裏外的松龍山澗之中。被野獸蠶食未免難看。請仙子出去後代爲火葬。此事若成,定有報答。”
李秀青點頭道:“這件事我記下來了。”
還想說話,野狐禅師已經不見了。可能和那個白衣男子一樣,都是靈體而非實體。
極樂禅院之中一片繁忙。
昨天一晚死了七名僧人。都是被人開膛破肚,死相凄慘。連鎮院的九層寶塔也被人推翻。
不論重建還是喪禮,都需要人手。
懷海爲首,要親自爲這些亡魂念經七七四十九天超度。
到了晚上,懷海、懷空、懷念在一起商量兩件事:第一件事,寶塔走妖之事要知會十方叢林、碧心庵等一幹同門。第二件事,則是李秀青的處理問題了。
懷空主張殺了李秀青,除魔衛道。就算我佛慈悲,嚴守殺戒,也應該将李秀青囚禁在地底,直到她老死。
懷念則不這麽看,出家人殺不得生。不如講李秀青交出去。即便李秀青雙手占滿鮮血,也應該給她一個公正的審判。
最後定主意的還得是懷海禅師,可懷海一直不說話,看兩位師弟争執。
直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是野狐禅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