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釋空道:“正是我。”
四仙山的祖宗祠堂裏面,的确供奉有四位創派祖師的排位。
隻是四塊排位上寫着的都是無名氏。
釋空提到的三個名字,紫玉奇都沒有聽說過。而白玄雅卻知道其中的一個:秋璇。還和秋璇有一段機緣。
釋空對白玄雅道:“我看着你入門,看你一路成長,所向披靡。那一年的萬仙大會,你技壓群雄,正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少年人,得意之下難免忘形。後來一場比武鬥法,你用飛針失手傷了仙磕山的禦教。爲此師父罰你面壁三年。你在摩柯崖上偷偷垂淚,卻偶然發現了洞中神山主人的珍藏……那石壁一戳就破你覺得全是偶然嗎?”
這些都是最隐秘的事情,白玄雅面壁三年,神功大成,當時在四仙山也是一段雅話。裏面的機緣,白玄雅從沒有對别人說過。這男人說出來卻如同親眼所見是怎麽回事呢?
白玄雅皺眉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一個黑暗裏面看戲的觀衆。”釋空道,“我在石壁後神山主人的珍藏裏面特意放了三本佛經、兩本道谛集。可惜你眼裏隻有功法,那本《紫雲蒼莽書》,還有《藍白妙法》,你見到後笑開了花。可輪到我特意放的佛經、道谛集,你棄之如敝履。哎,練功不煉心,到頭一場空。我看你練成神功,也看着你的性格越來越剛愎,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藐視天下,直到你被人鎖入琅琊仙府。我本來以爲你的故事已經要畫下句号。一個人的命運終究還是靠性格來決定的啊。” 白玄雅争辯道:“那是宗嘉容妒忌我。他勾結魔教,以下犯上,罪不可恕!”
釋空道:“你動員百萬勞役爲你修築飛天金城,累死征夫數萬。勞民傷财又怎麽說呢?”
“那是仙磕山禦教李龍慫恿的。他溜須拍馬是個小人。我遲早繼承四仙山掌門大位。李龍害怕我追究當年萬仙大會的事情。”
“李龍是小人,宗嘉容也是小人。你若是堂堂正正的人,身邊怎會聚集一班陰險小人?”釋空道,“你如果好好看我給你放的佛經、道谛集。又何至于剛愎自用,目中無人。最後被小人所欺?哎,你得來神山主人秋璇師姐的傳承不易,到頭來也沒做成一件事。”
秋璇号稱神山主人,是君山的創派祖師。
白玄雅練成秋璇遺留的神功後,全無敵手,因此越來越剛愎。一言不合就用武力壓人。良善的人漸漸遠離,倒是一些小人聚集在了白玄雅的身邊,整日吹捧,極盡各種事物讨好白玄雅。
白玄雅盡享人間繁華。在她治下普通人卻活得極度痛苦。說是鞭笞天下也不爲過。後來有人獻策,既然玄洲已無敵手,何不去海外神洲試劍?昆侖可是道教祖庭,萬山之宗。說這話的人,心裏隻有一個希望:白玄雅最好死在神洲。
可白玄雅安全從昆侖回來後,還自創出了《九鼎神功》,反而更強了三分。才有了宗嘉容設計囚禁白玄雅的事情。
釋空又将目光轉向紫玉奇,歎息一聲,道:“紫玉姑娘,你的故事我也是從頭看到現在。見證過你和那個男人的山盟海誓,也見證了你們的決裂,也見過你在師父的墓前跪了一夜,眼淚也流了一夜,也看到你發誓再也不上青嶼山。哎,本來你是做得青嶼山禦教的……”
一場情變,過去幾百年。有眼淚也早流幹了。紫玉奇臉上沒所謂的表情,問:“你一直在暗處窺視四仙山?”
釋空道:“活着對我來說全是虛無,需要一些故事來填滿比天空還要寬闊的空虛。所以我坐在舞台下面,看着你們的表演。精彩的時候,我也會跟着你們一起笑,一起哭,也許這樣我才會有活着的感覺。”
收起兩樣法寶,将手負在身後,釋空臉上的表情全部都是蕭索。
“既然你一直在暗中,今天爲什麽要出現呢?還和我們說這些事情。”
釋空道:“一來要按照約定收走薛海的靈魂。二來,你們鬧得太不像話了。如果再打下去,青嶼山危矣。我不能看着宋玉師弟的心血化成一片塗炭。”
說到這裏,一個巨大的結界張開。青玄在上,黃土在下。
當青玄颠倒到下方,黃土颠倒到上方。
場景突然地轉換。
兩人被釋空傳送到了一個奇異的空間。周圍都是橘黃色的光芒,天空一片混沌,不見太陽。腳下都是破碎的大地。
釋空道:“在這裏,你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打下去,不用有任何擔心。我還得去見見那個叫齊晨的男人。”
說完釋空又傳送到了齊晨的身邊。
紫玉奇、白玄雅連同釋空突然消失,這些人還在吃驚。
齊晨卻對釋空有信心,擺平這兩個女人應該不在話下。道:“薛海已經死了,我們上山吧。”
何佩凝表情凝重地道:“沒錯,薛海已經死了,隻要走過二十四橋,她就是君山下一任的禦教了。”
釋空突然出現在這些人的面前,對齊晨道:“你留下來吧,齊教主,我有點話要對你說。”
齊晨放開楊彩庭和何幼怡,對何佩凝道:“山上的事情就麻煩丈母娘你了。”
何佩凝本來想問釋空,将紫玉奇和白玄雅怎麽樣了。但是時間緊急,恐怕山上生出不利的變化。急匆匆地拉住何幼怡和楊彩庭的手,連同塵光同玄、兩位禦教朝着青嶼山雲頂天宮趕去。
隻留下釋空和齊晨兩個人。
齊晨問:“你……應該是仙人吧?”
“你看出來了。”釋空平靜地道。
“幾百年不見面,我也有所成長啊。難道真的虛擲光陰。”齊晨道,“我原本以爲凡間不會有仙人駐留的。直到去年宋依兒得到了女娲的三神器,三真合一,拿到了《前世書》,也看到了女娲分身和下凡仙人戰鬥的畫面,你和那些仙人的感覺是一樣的……”
釋空平靜地道:“下凡的仙人是天仙。而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飛升仙界,屬于地仙……隻是後來有了些變故,等我醒過來,就成了駐留人間的最後一個仙人。”
“仙凡之間有什麽分别?”
“去見東王公,在仙籍上登上名字,就算仙人了。”
“哈?!這麽簡單?”這個答案遠遠出乎齊晨的意料,“等等,我的腦子有點亂。你是說吐納、誦經、修煉、采補、試練、服丹、煉器這些一點用處都沒有,不如直接去東王公那裏報個名?”
釋空的表情也有些尴尬,“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道東王公那裏去的。”
“我們這些人九死一生、拼死拼活全無意義?這個世界的本質果然就是荒謬啊。”
“也不能這麽說吧。你追求的不是縱情逍遙麽?有強大的力量才能縱情逍遙。”
齊晨再問釋空:“凡間唯一的仙人,那你豈不是很厲害?”
“未必。凡間有凡間的法則,力量有一層障壁,所有人都不能突破,就算仙魔神王下凡也是一樣。”
“世間法不外如是嘛,我早就摸到那一層障壁了。”齊晨的強大倒是在釋空的意料之外。以凡人的身份摸到境界的障壁,這種人如果放在七千年前,毫無疑問能登上極樂永恒仙界。
“你知道冷寂仙王嗎?”齊晨問。
“知道。”但是看釋空的樣子,一定不肯吐露更細節的事情。
釋空道:“不要閑聊了,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釋空拿出那一本書,看到封面上《成仙錄》三個小篆,齊晨來了興趣。
攤開之後,金光綻放。書頁上金色的蝌蚪文字見到了齊晨,好像活了過來,不斷地來回遊動……
齊晨看看釋空,不解其意。
釋空道:“齊晨,你大劫将至。”
蝌蚪文字最後組合成了奇怪的篇章。
這蝌蚪文字,齊晨沒有學過。卻完全認得,與其說認得倒不如說腦海中自動出現讀音。真是玄妙無比。
蝌蚪文字最後組成奇怪的篇章。
開篇五個字:五蘊盛苦……
齊晨看完之後,不禁大皺眉頭。這是一段預言:齊晨會死于五蘊盛苦,天人五衰。
“這是什麽書?”
“《成仙錄》。”
“我不是問你名字。這上面說的話準不準?”
“你說呢?”
“這文字自行遊動組合,說明肯定存在變數。如果我渡過這個大劫難,上面的文字也會改變。”齊晨的語氣竟然十分笃定。釋空見過很多的大聖級别修士,這些人殺人的時候不眨眼睛,内心毫無波動。等到自己要死的時候,卻一副掙紮的蠢相。
“對。齊晨你真聰明。”
“我隻是尋求一點心理安慰而已。”齊晨道,“沒人不怕死的。這是老天賦予生命的最強大本能。沒有求生意志的生物,是不可能在殘酷的自然競争中繁衍生存下來的。我也隻是一個凡人而已。”
說完這句話,齊晨竟然笑起來,“我當然也會掙紮,最近娶了好幾房小老婆。如果我死了,豈不是她們都要哭瞎眼睛?”
“隻是,你要面對的不是一劫。你仔細看。”
齊晨再看蝌蚪文字,又有了微妙的變化。
“五劫加身?要不要玩這麽大?!”驚訝之後,齊晨問釋空:“你特意來就是爲了通知我這件事?”
“這也是調停者的工作之一。”釋空道,“玄洲每一個絕頂修士都由我去通知死期。”
“想必你很遭人怨恨吧。真是不讨喜的工作。”
“你打算怎麽辦?”釋空問。
齊晨露出簡單的笑容,道:“你看太陽升起來了。太陽每天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人生也是如此,這是不可扭轉的自然之理。隻是,我覺得自己就像太陽走到了當空,正是熱力揮灑的時刻,決計不是日薄西山的時刻。就算有些許烏雲遮住我的光輝,我也相信不過是一場驟雨。雨後可是能看見彩虹啊……”